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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沒有,也不需要,」公爵突然笑了起來。

  「啊,盡是胡說!一定得買,要好的,法國的或是英國的,據說,是最好的。然後您就拿頂針那麼木一小泥,也許,是兩小撮火藥灌進去。最好多放些。用一塊氈將它們塞緊(據說,一定要用氈,也不知為什麼),氈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弄到,從床墊或門上撕一塊下來就行,有的門上包著氈。然後,塞了氈以後再放子彈,聽見了吧,後放子彈,先放火藥,不然打不響。您笑什麼?我要您每天都練上幾次,一定能學會射中目標的。您能做到嗎?」

  公爵笑著;阿格拉婭著惱地跺了一下腳。她談這一番話時那一本正經的樣子使公爵有些詫異。他在某種程度上感到,他應該打聽些什麼,詢問些什麼,至少是比裝手槍彈藥更正經些的事。但是這一切全從他腦子裡飛走了,接下來的就一件事:她坐在他面前,而他望著她,至於她在說什麼,此刻對他來說幾乎是無所謂的。

  後來伊萬·費奧多羅維奇自己也從樓上下來走到露臺上;他一副愁眉苦臉,憂心忡忡和堅決果斷的神情,正要到哪裡去。

  「啊,列夫·尼古拉伊奇,你……現在去哪裡?」儘管列夫·尼古拉那維奇根本就沒打算離開,他還是問,「我們走吧,我有話對你說。」

  「再見,」阿格拉婭說,並向公爵遞過手去。

  露臺上已經相當幽暗了,公爵這時無法清楚地看清她的臉。過了一會兒,他和將軍已經要走出別墅時,他突然臉紅得厲害,便牢牢握緊自己的右手。

  原來伊萬·費奧多羅維奇跟他是同路。儘管時間已經很晚了,伊萬·費奧多羅維奇還急於要跟什麼人談什麼事。但是現在他突然跟公爵談了起來,說得很快,語氣驚慌不安,相當語無倫次,談話中常常提及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如果公爵這時注意些的話,那麼他也許能猜測到,伊萬·費奧多羅維奇順便想從他那裡探詢什麼,或者莫如說,想直截了當和開門見山地問他什麼,但是老是未能觸及最主要的點。公爵感到很不好意思,因為他顯得那樣心不在焉,甚至從一開始就什麼也沒聽進去,當將軍停在他面前急切地問一個問題的時候,他不得不向他承認,他一點也沒聽明白。

  將軍聳了聳肩。

  「你們郁成了某種怪人,從各方面來看都是這樣,」他又開始說,「我對你說,我完全不明白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的想法和焦慮。她歇斯底里大發作,又哭又鬧,說什麼有人羞辱了我們,使我們蒙受了恥層。是誰?是怎麼侮辱的?是同誰發生了衝突?什麼時候又是為什麼?我承認自己有過錯:(我承認這點),有許多錯,但是這個……不安分的(而且行為不良的)女人這樣死乞白賴胡纏不休,最終可能會由警察出面加以限制的,我甚至今天就打算去跟什麼人見面並事先打好招呼。一切都可以悄悄地、委婉地、甚至溫和地妥善解決,不傷交情,絕不鬧僵。我也認為未來會發生很多事情,有許多問題尚未弄清楚;這裡面有陰謀;但是如果這裡什麼也不知道,那裡還是什麼都不會解釋;如果我沒有聽說,你沒有聽說,他沒有聽說,第四個也一無所聞,那麼請問,最後誰會聽說呢?照你看,用什麼可以解釋這件事?除非是,事情多半是捕風捉影,是不存在的,比方說,猶如月光……或者其他的幻影。」

  「她發瘋了,」公爵忽然痛苦地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一切,喃喃說。

  「如果你說的是她,那是不謀而合。有時候我也產生這樣的想法,於是也就安然入睡了。但是現在我認為,別人的想法正確些,所以我不相信是精神不正常。可以認為這個女人好鬧事,不僅不瘋,而且鬧起來還挺有心計,今天對於卡比東·阿列克謝伊奇所做的反常行為完全可以證明這一點。從她這方面來講,這事肯定有欺詐,至少是詭計多端,別有用心。」

  「哪一個卡比東·阿列克謝伊奇?」

  「啊,我的上帝,列夫·尼古拉那維奇,你什麼也沒聽進去。我一開始對你說的就是卡比東·阿列克謝伊奇的事;這事真使我震驚不已,甚至現在手腳還在打顫,為了這件事今天我才去城裡多耽擱了。卡比東·阿列克謝伊奇·拉多姆斯基,就是葉甫蓋尼·帕夫雷奇的伯父……」

  「噢!」公爵恍然發出喊聲。

  「他是開槍自殺的,清早,黎明,7廣鐘的時候,是個受人尊敬的老人,70歲,很會享受。她說的一點不錯,是少了一筆公款,款項很大的一筆數字!」

  「她打哪兒……」

  「知道的?哈-哈!要知道她剛一出現,在她周圍就形成了一整個參謀部。你知道嗎,現在去拜訪她和尋求結識她這種『榮幸』的是些什麼人?很自然剛才她就能從來人那裡聽到什麼情況,因為現在整個彼得堡都已知道了,就是這裡也有半個帕夫洛夫斯克甚或整個帕夫洛夫斯克都知道了。據人家告訴我,關於脫去軍裝的事,也就是關於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及時引退的事,我的見解是多麼透徹啊!真是絕妙的暗示!不,這不是瘋癲的表現。當然,也是不相信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事先就知道會發生災禍,也就是說知道在某日7點鐘發生等等。但是他能預感到這一切。而我,我們大家以及ω公爵還指望他伯父會給他留下遺產呢!真可怕!真可怕!不過你要懂得,我絲毫也不責怪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並急於向你說明這一點,但是終究還是令人懷疑的。ω公爵異常震驚。這一切發生得似乎有點怪。」

  「但是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的行為有什麼可懷疑的呢?」

  「絲毫也沒有!他的舉止光明正大,我也沒有任何暗示。至於說他自己財產嘛,我想,他是會完整保留好的。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當然想聽……但主要的是,所有這一切家庭的災難,或者最好說所有這些爭吵,甚至不知道稱什麼好……你,說真的,是我家的朋友,列夫·尼古拉那維奇,你想想,剛才知道,不過可能不確切,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似乎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對阿格拉婭表白了愛情,好像遭到了她的正式拒絕。」

  「不可能!」公爵激動地喊了起來。

  「難道你瞭解什麼內情?你瞧,最親愛的,」將軍為之一震,驚訝得一不動站在那裡,「也許,我跟你談這些是多餘的和不體面的,但是要知道這是因為你……你……可以說,因為你是這樣一個人。也許,你知道什麼特別的情況?」

  「我什麼也不瞭解……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公爵喃喃著說。

  「我也不瞭解!……兄弟,他們簡直要把我……把我埋入土中葬了,他們就不想想,這對一個人來說多麼難受,我也忍受不了。剛才又鬧了一場,多可怕!我就像對親兒子一樣對你說這些。主要是,阿格拉婭確實是在嘲笑逗樂,關於她在一個月前好像拒絕了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以及她們曾經有過相當正式的表態,是她的兩個姐姐作為猜測告訴我的……不過,她們的猜測很有把握。但是要知道,她是個任性的姑娘,充滿稀奇古怪的念頭,真是沒法說!寬厚豁達、心靈和智慧的一切傑出品質——這一切在她身上大概都是具備的,但是與此同時她也頑皮任性,愛諷刺嘲笑,一句話,魔鬼般的性格還加上好發奇想。剛才還當面嘲笑母親,嘲笑姐姐,嘲笑ω公爵;更不用說對我了,她是難得有不嘲笑我的時候的,但是我算得了什麼,要知道,我愛她,甚至就愛她笑話我,也就是說,比任何人都更愛她,好像是這樣。我敢打賭,她連您也已經在嘲笑什麼了,剛才樓上大發雷霆之後,我發現你們在交談:她跟你坐在那裡好像沒事兒似的。」

  公爵臉紅得不得了,握緊右手,但是沒有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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