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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我聽說過你的事。好像還在報上刊載過有關您的報道,是嗎?」

  「不,這是講的另一個人,是另一個人,那人已經死了,而在他之後就剩下我了,」列別傑夫得意忘形地說。

  「看在鄰居的份上,勞駕您近日內什麼時候給我講講,我一點也不懂《啟示錄》。」

  「我不能不提醒您,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這一切在他來說純粹是招搖撞騙,請相信我,」伊沃爾京突然很快地插進來說。他千方百計想怎麼開口講話,等得焦急,如坐針氈;現在他在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身旁坐下。「當然,住別墅的人有自己的權利,」他繼續說道,「也有自己的樂趣,接受這麼一位不同尋常的因特魯斯來闡釋《啟示錄》也未嘗不是一種娛樂,跟別的娛樂一樣,甚至還是絕妙的智力遊戲,但是我……您望著我好像很驚訝?我很榮幸向您作自我介紹——伊沃爾京將軍。我還曾經抱過您呢,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

  「見到您非常高興。我認識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和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阿格拉婭竭力克制自己不要放聲大笑出來,低聲咕噥著說。

  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發火了。早就蓄積在心中的怒氣突然要求宣洩。她無法忍受伊沃爾京將軍,她過去認識他,但已是很久前的事了。

  「你在胡說,老爺,這是家常便飯了,你從來也沒有抱過她,」她忿忿然不客氣地對他說。

  「媽媽,您忘了,他真的抱過我,在特維爾,」阿格拉婭忽然證實說,「我們那時住在特維爾。我當時六歲,我記得。他給我做了弓和箭,教我射箭,我還射死了一隻鴿子。您記得嗎,我和您一起射死鴿子的事?」

  「當時他給我帶來了硬板紙做的頭盔和木劍,我還記得!」阿傑萊達喊了起來。

  「我也記得這一點,」亞曆山德拉證實說,「你們那時還為了受傷的鴿子而吵嘴,結果被分開罰站牆角,阿傑萊達就戴著頭盔、拿著木劍站著。」

  ①因待魯斯,此處原為法語俄譯音,意力「冒名者」。

  將軍對阿格拉婭聲稱,他曾經抱過她,他之所以這麼說,只是為了開始談話,也僅僅是因為他跟所有的年輕人攀談幾乎總是這樣開始的,如果他認為有必要跟他們結識。可是這一次,仿佛故意似的,他說的恰恰是真話,又仿佛故意似的,他自己又偏偏忘了這一件事。因此,當阿格拉婭此刻忽然證實,她與他兩人一起射死了鴿子時,他的記憶一下子豁然大悟,自己也回憶起所有這一切乃至細枝未節,已是暮年的人回憶起遙遠過去的某件往事往往是這樣的。很難表述這種回憶對這個可憐的,通常帶著幾分醉意的將軍產生多麼強烈的作用,但是他終究猛然大受感動。

  「我記得,全部記得!」他喊了起來說,「我當時是上尉。您是這麼一丁點兒小,非常討人喜歡。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加尼亞……。我常到你們家……去作客。伊萬·費奧多羅維奇……」

  「瞧你,你現在都落到什麼地步了!」將軍夫人接過話茬說,「既然你這麼受感動,這麼說,你到底還沒有把自己的高尚感情都喝光!把妻子折磨苦了。本該給孩子們作出表率,可你卻坐進監獄,老爺,從這兒走開吧,隨便走到哪兒,站到門背後角落裡去哭一通,回憶一下自己清白的過去,也許上帝會寬恕你,去吧,去吧,我對你可是說正經的。改邪歸正的最好辦法莫過於帶著追悔的心情回憶過去。」

  但是無須重複說對他說的是正經話。正像所有經常醉醉醇的人一樣,將軍非常容易動感情,又像所有墮落太甚的酒鬼那樣,不那麼容易承受得注對昔日幸福的回憶。他站起身,溫順地向門邊走去,以致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馬上又可憐起他來。

  「阿爾達利翁·亞曆山德雷奇,老爺!」她沖著他背後喊了一「聲,「停一下;我們大家都是有罪過的人,等你感到自己較少受到良心責備時,再到我這兒來,我們一起坐一會,聊聊過去。也許,我自己的罪孽比起你來要深重五十倍;而現在再見吧,走吧,這兒沒你的事……」她忽然害怕他又回轉來。

  「您暫時最好別跟著他,」公爵制止了本已跟在父親後面跑去的科利亞說,「不然,這一會兒他就會懊惱起來,一切便前功盡棄了。」

  「這倒是真的,別去碰他,過半小時再去,」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決定了說。

  「瞧,一生中哪怕說一次真話有多大意義,竟感動得流淚。」列別傑夫壯著膽子插話說。

  「如果我聽到的都屬實的話,那麼你這個爺們大概也是個好樣的,」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賜馬上就止住了他。

  聚集在公爵這裡的所有客人之間的相互關係漸漸地確定了下來。公爵自然能夠認識並且也已經認識到將軍夫人及其女兒們對他的十分關切,當然也誠摯地對她們說,在他們來拜訪前,他自己就打算,儘管自己有病,時間又已經晚了,今天可一定要到她們那裡去。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瞥了一眼公爵的客人,回答說,就現在也可以這樣做。

  普季岑為人很有禮貌也很知趣,很快便起身告退,到列別傑夫的廂房去,而且也很想把列別傑夫本人一起引走。列別傑夫應允馬上就來;此時瓦裡婭在跟小姐們在交談,因此留了下來。她和加尼亞對自己的將軍父親離開感到相當高興;加尼亞自己後來也很快地跟在普季岑後面走了。在露臺上逗留的那一會兒,雖然葉潘欽家的人在場,他舉止謙恭溫順又不失尊嚴,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兩次將他從頭到腳打量個遍,他也絲毫沒有因為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而顯得不知所措,確實,過去了解他的人會想,他變了許多。阿格拉婭很喜歡這種變化。

  「這是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出去了嗎?、她突然問。她有時候喜歡這樣做,用自己的問題大聲、生硬地打斷別人的談話,同時又不是向哪個個人提問。

  「是他,」公爵回答說。

  「我差點沒認出他來,他變了許多……變好得多了。」

  「我很為他高興。」公爵說。

  「他大病了一場,」瓦裡婭懷著歡悅和同情補充說。

  「哪一點上他變好了?」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幾乎大為驚嚇和困惑不解,怒衝衝地問著,「哪來的根據?絲毫也沒有變好。你覺得他究竟什麼變好了?」

  「再沒有比『可憐的騎士,更好的了!」科利亞一直站在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的椅子旁,這時卻突然宣稱說。

  「我自己也這麼想,」出公爵說完,笑了起來。

  「我完全贊同這個意見,」阿傑萊達鄭重宣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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