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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我們大家到聚會室去,」她說,「叫他們把咖啡也端到那裡去,我們有這麼一個公用的房間,」她一邊給公爵引路,一邊對他說,「不客氣他說,是我的小客廳,當只有我們在家的時候,我們便聚在這裡,各做各的事:亞曆山德拉,就是這一個,是我的大女兒,彈鋼琴,或看書,或縫衣;阿傑萊達畫風景和肖像畫(可沒有一張是畫完的),而阿格拉婭則幹坐著什麼也不做。我也是做起事來不順手,一事無成。好了,我們到了;請往這兒坐,公爵,靠近壁爐些,再講些什麼。我很想知道,您敘述某件事情表達得怎麼樣。我想使自己完全確認了,以後見到別洛孔斯卡婭公爵夫人的時候,那是個老太太,我要把有關您的一切全都告訴她。我想讓您使她們大家也產生興趣。好,說吧。」

  「媽媽,這樣子講可是太怪誕不經了,」阿傑萊達指出,她那時已調整好畫架,拿起畫筆、調色板,著手臨摹早已開始畫的一張版畫上的風景。亞曆山德拉和阿格拉婭一起坐在一張小沙發上,雙手交叉在胸前,準備好聽聊天。公爵發現,大家都對他集中了特別的注意力。

  「如果吩咐我要這樣講,我就會什麼也講不出來。」阿格拉婭說。

  「為什麼?這又有什麼好怪的?為什麼他會講不出來?有舌頭的嘛,我想知道他講話的本領。好吧,隨便講點什麼。可以講講,您怎麼個喜歡瑞士,對它的最初印象)你們瞧吧,他馬上就將開始講,而且會很精彩地開始的。」

  「印象是很強烈的……」公爵剛開始說。

  「瞧,瞧,」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朝女兒們迫不及待地說,「他已經開始了。」

  「媽媽,至少您要讓他說話,」亞曆山德拉制止了母親,然後又對阿格拉婭低語說,「說不定,這個公爵是個大騙子,而根本不是白癡。」

  「也許是這樣,我早就看出這一點了,」阿格拉婭回答說,「他這樣演戲是很卑鄙的。他這樣做想贏得什麼好處不成?」

  「最初的印象是很強烈的,」公爵重又說了一遍,「當初帶我離開俄羅斯,經過各個德國城市,我只是默默地看著,我現在還記得,當時甚至什麼也沒有問,這是在連續發了好多次毛病以後,發作得很厲害,很痛苦,而要是病發得厲害並連續幾次不斷反復發作,那麼我總是陷於完全愚鈍的狀態,全然失去了記憶,儘管頭腦還在工作,但是思維的邏輯流程仿佛中斷了。我不能把兩三個以上的思想串聯起來,我覺得是這樣的。等毛病緩解平息,我又變得健康強壯,就像現在這樣。我記得,當時我的憂鬱是難以忍受的;我甚至想哭。我老是感到驚愕和惶恐不安;所有這一切都是陌生的,這使我感到非常痛苦,這一點我是明白的。什麼都生疏深深地折磨著我。我從這種愚昧昏蒙的狀態中完全清醒過來,我記得,是在傍晚,在巴塞爾;進入瑞士的時候,城裡集市上的一頭驢的叫聲驚醒了我。驢子使我大大吃了一驚,而且不知怎麼的我異常喜歡它,與此同時我的頭腦仿佛一下子豁然省悟了。」

  「驢子?這可真怪,」將軍夫人指出,「不過,也絲毫沒有什麼奇怪的;我們中有人還會愛上驢子呢,」她忿忿地看了一眼正笑著的姑娘們,說,「還是在神話裡就有這種事。公爵,請繼續講吧。」

  「從那時起我愛驢子愛得不得了。這甚至成為我的寵物。我開始打聽關於驢子的事,因為過去沒有見過這種動物,很快我自己就確信了,這是非常有用的牲畜,會幹活,力氣大,能忍受,價格低,有耐力;就通過這頭驢子我突然喜歡上了整個瑞士,因為過去的憂鬱完全消失了。」

  「這一切非常奇怪,但是關於驢子的事可以放過去;現在換一個別的話題吧。阿格拉婭,你於嗎老是在笑?還有你;阿傑萊達?關於驢子的事公爵講得很精彩。他親自看見過,而你看見什麼了?你沒有去過國外?」

  「我看見過驢子,媽媽,」阿傑萊達說。

  「我還聽見過驢子的叫聲呢,」阿格拉婭附和說。三個人又都笑了起來,公爵也與她們一起笑了。

  「你們這樣非常不好,」將軍夫人指出,「公爵,請您原諒她們,她們並無惡意。我總跟她們拌嘴,但我是愛她們的。她們輕率、膚淺、瘋瘋傻傻的。」

  「怎麼會呢。」公爵笑著說,「我要是處在她們的地位也不會放過機會嘲笑的。但我還是維護驢子:它是善良和有用的人。」

  「那您善良嗎,公爵?我是出於好奇才問的。」將軍夫人問。

  大家又笑了起來。

  「又纏到這該詛咒的驢子上去了;對它我可想也沒想過!」將軍夫人喊了起來,「請相信我,公爵,我沒有任何……」

  「暗示?噢,我相信,毫不懷疑!」

  公爵不住地笑著。

  「您笑了,這很好。我看得出,您是個善良的年輕人,」將軍夫人說。

  「有時候並不善良,」公爵回答說。

  「而我是善良的,」將軍夫人出人意料地插嘴說,「如果您願聽的話,我一向是善良的,這是我唯一的缺點,因為不應該一貫善良。我常常發火,沖著她們,特別是沖著伊萬·費奧多羅維奇,但糟糕的是,我發火的時候心卻最善。剛才,就在您來之前,我還在大發雷霆並裝作什麼也不明白和無法明白的樣子。我往往會這樣,就像個小孩一樣。是阿格拉婭教我的;謝謝你,阿格拉婭。不過,這全都是無稽之談。我看起來像蠢,女兒們也想把我說成那樣,可我還沒有笨到那個地步。我有性格,而且不太害羞。不過,我說這些並無惡意。到這兒來,阿格拉婭,吻吻我,好了……撤嬌夠了,」當阿格拉婭深情地吻了她的雙唇和手之後,她說,「公爵,請繼續講下去。也許,您能想起什麼比驢子更有趣的事來。」

  「我又不明白了,怎麼可以這樣一下子就能講出來呢,」阿傑萊達又指出,「我可是怎麼也找不出話立即來應付的。」

  「公爵就能找到,因為公爵聰明過人,至少比你聰明十倍,也許是十二倍。我希望過後你能感覺到這點。公爵,向她們證明這一點吧;請繼續講。驢子確實可以乾脆不講。好吧,除了驢子,在國外您還見到過什麼?」

  「但是關於驢子的這番話是很有道理的,」亞曆山德拉指出,「公爵非常有趣他講了自己病中遇到的事情以及怎麼通過一種外來的動力他喜歡上了一切。我對於人怎麼失去理智以及後來又怎麼恢復的,始終很感興趣。特別是,如果這一切是突然發生的,就更有興趣。」

  「不正是這樣嗎?不正是這樣嗎?」將軍夫人氣琳琳地責問著,「我看得出,你有時也挺聰明;好了,笑夠了!您,公爵,好像停在講瑞士風景的地方,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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