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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實的小偷(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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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是生氣了,所以老是叨念著那件事。我望著他,他真的站起身來,把他的破大衣往肩上一披。 「『你這是打算到哪裡去呢,葉麥裡亞·伊裡奇?你聽著,你是怎麼啦?你到哪裡去呢』 「『不,您我再見了,阿斯塔菲·伊凡內奇,您別留我了(他自己又哭了起來)。我要離開犯罪的地方,阿斯塔菲·伊凡內奇!您現在已經與過去完全不同了。 「『與過去有什麼不同?還是那個樣子嘛!可你卻像個小孩子,不懂事,你一個人會倒黴吃虧的,葉麥裡亞·伊裡奇。』 「『不,阿斯塔菲·伊凡內奇,您以後出門,別忘了給箱子上鎖。我現在,阿斯塔菲·伊凡內奇,我現在一見到箱子就想哭……不,您最好放我走,阿斯塔菲·伊凡內奇,在我們共同生活中我給您添的一切麻煩,請您原諒!』 「先生,你想怎麼著?他真的走了。我等了一天,心想晚上他會回來,可是沒有!第二天,第三天都沒回來。我嚇慌了,整天發愁:不吃、不喝、不睡覺。這人真把我攪亂了!第四天我出去找,我尋遍了各個茶樓酒館,四處張望、打聽,都毫無所得,葉麥裡亞努什卡消失不見了!我心想:『莫非你已拋下你那勝利的頭顱?也許你酒醉醺醺,死在別人的籬笆之下,現在像一塊朽木,橫躺在那裡。』我回到家裡,已經半死不活。第二天我又去四處尋找。我埋怨我自己,為什麼當時讓一個蠢人自行離我而去。 可是我發現:第三天(恰恰是節日)天剛亮,房門就吱吱作響,我定睛一看,是葉麥裡亞進來了。他臉色發青,頭髮上全是髒物,好像是睡在大街上,骨瘦如柴,脫下破大衣,面對著我坐在箱子上,望著我。我高興起來,但心裡的痛苦卻比以前更厲害了。先生,事情就是這樣。說老實話,如果我犯了這樣的錯誤,我要說,我寧肯像條狗一樣死去,也不願活著回來!然而葉麥裡亞卻回來了!當然羅,看到一個人處境如此,心情是很沉重的。於是我開始親切地安慰他。我說,『好啦,葉麥裡亞努什卡,我高興你回來。要是你再晚一點回來,我今天又要到酒館裡找你去了。你吃過飯了沒有?』 「『吃過了,阿斯塔菲·伊凡內奇。』 「『沒吃吧?老兄,這裡還剩下一點昨天沒喝完的湯,是牛肉燉的,不是清湯。瞧,這裡還有蔥和麵包。我說吃吧,這些東西對身體不是沒有用的。』 「於是我端給了他。哎呀,我發現他那胃口真好,一個人三整天沒吃沒喝,吃起來真能狼吞虎嚥。這就是說,是饑餓把他趕到我這裡來的。我望著他心腸軟了,一般憐惜之情,油然而生。心想我得去小酒店跑一趟,打點酒來,讓他解解悶,掏點心裡話。『算啦!我對你不再有怨恨了,葉麥裡努什卡!我打來了酒。我說,葉麥裡亞·伊裡奇,讓我們為節日乾杯吧。你想喝嗎?這酒不賴。』 「他伸出一隻手來,顯出一副很想喝的樣子,手已經抓住了酒杯,但他停下來,稍稍等了等。我一看,他抓起酒杯往嘴邊送,酒灑到了他的衣袖上。不,他把酒送到了嘴邊,但馬上又把它放回到桌上。 「『你怎麼啦,葉麥裡亞努什卡?』 「『沒什麼,我那個……阿斯塔菲·伊凡內奇。』 「『不喝還是怎麼的?』 「『我,阿斯塔菲·伊凡內奇……我不再喝酒了,阿斯塔菲·伊凡內奇。』 「『你是打算徹底戒酒,還是只有今天不喝呢,葉麥裡亞努什卡?』 「他默默不語。我發現,一分鐘以後,他把頭枕到了手上。 「『你怎麼啦,是不是病了,葉麥裡亞?』 「『是的,我覺得不舒服,阿斯塔菲·伊凡內奇!』 「我把他扶到床上。一看他確實不好:他頭發燒,渾身打顫,像患虐疾似的。我坐在他身邊守了一天。到夜裡他情況更壞。我給他把克瓦斯飲料裡拌了點油和蔥,還加上一點麵包。我說:『你吃下去,一定會好些的!』他連連搖頭。他說:『不,我今天不吃,阿斯塔菲·伊萬內奇』。我又給他準備了茶,把老太婆也忙壞了,但他一點也沒好轉。 我心想,這下可糟了!第三天清早我就去找醫生。早先我在波索米亞金老爺家幹活那會兒就認識一個醫生,他姓科斯托普拉沃夫,就住這兒。他給我治過病。醫生來了,看了看他說:『不,情況確實不妙,沒必要找我了。隨便給他點藥粉吃吃吧。』我沒給他吃藥粉。我心想是醫生隨便說的,這一拖就是第五天了。 「先生,他躺在我面前,快要死去了。我坐在窗臺上,手裡拿著沒幹完的活計。老太婆在生爐子。我們都沒說話。先生,我的心卻在為他這個放蕩的人難過,似乎我將要埋葬我親生的兒子。我知道,葉麥裡亞現在正望著我,打從大清早起,我就看見他硬撐著,想對我說什麼,看得出來,他又不敢說。最後,我望了他一眼,發現這個可憐人的眼睛裡,流露出滿心的愁苦,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我,可是發現我在看他的時候,他馬上又把眼皮垂了下來。 「『阿斯塔菲·伊凡內奇!』 「『什麼事,葉麥裡亞努什卡?』 「『比方說,如果我把我的大衣拿到托爾庫契大街上去賣,人家會出很多錢嗎,阿斯塔菲·伊凡內奇?』 「我說:『不知道,也許會賣得起價錢吧。大概能賣三盧布,葉麥裡亞·伊裡奇。』 「要是真的拿到市場上去賣的話,不但人家一個子不給,還會當著你的面,笑掉大牙呢!這樣破破爛爛的東西還拿來賣!剛才我那麼說,不過是我瞭解這個人的脾性,隨便說說,安慰安慰他罷了。 「『可我覺得,阿斯塔菲·伊凡內奇,那件大衣三個銀盧布是賣得出的,它是呢子做的呢,阿斯塔菲·伊凡內奇。既然是呢子的,怎麼只值三個盧布呢?』 「我說:『不知道,葉麥裡亞·伊裡奇;既然你想拿去賣,那就拿去吧,當然,起碼也得賣三盧布才行。』 「葉麥裡亞沉默了一會兒。隨後他把我喊住。 「『阿斯塔菲·伊凡內奇?』 「我問:『什麼事呀,葉麥裡亞努什卡?』 「『您把我的大衣賣掉,我快死了,您不要把大衣和我一起埋掉。我就這麼躺著行,可大衣是呢子做的,頂值錢的,您也用得著。』 「先生,這時我心如刀絞,痛得我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我發現他臨終前的痛苦,已經到來。我們又默默不語了。這樣默默地過了一小時。我又看了看他:他老是望著我,但一碰到我的目光,他就又垂下眼皮。 「我說:『您要不要喝點水呀,葉麥裡亞·伊裡奇?』 「『給點吧,願上帝和您在一起,阿斯塔菲·伊凡內奇。』 「我給他送上一杯水,他喝了。 「他說:『謝謝,阿斯塔菲·伊凡內奇。』 「『還要不要別的什麼,葉麥裡亞努什卡?』 「『不,阿斯塔菲·伊凡內奇,什麼也不要了,可是我……』 「『什麼事?』 「『這個……』 「『這個什麼呀,葉麥裡亞努什卡?』 「『那條……褲子……當時是我從您這裡拿去的……阿斯塔菲·伊凡內奇……』 「我說:『算啦!上帝會饒恕你的』葉麥裡亞努什卡,你的命好苦啊!你安息吧……』先生,說著說著,我的心裡也難受極了,淚水不住地從眼睛裡往外湧出。我轉身背過去好一會。 「『阿斯塔菲·伊凡內奇……』 「我轉身一看,葉麥裡亞還想對我說什麼,他稍稍抬起身子,使盡力氣,嘴唇翕動著……突然他滿臉緋紅,望著我……我忽然又看到:他的臉色又變白了,越變越白,煞那間,就完全失去了血色,他頭向後一仰,籲了一口氣,於是馬上就把靈魂交給了上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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