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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希格羅縣的哈姆萊特


  有一次我在遊獵途中受邀到名叫亞歷山大·米哈伊蕾奇·格某某的有錢地主家赴宴。這個地主,也是一個愛打獵的同道中人,我們可以說是志趣相投。他的村子離我當時住的那個小村子大約五六俄裡遠。我穿上了燕尾服應邀去了亞歷山大·米哈伊蕾奇家。我奉勸各位,凡是要外出,就算是出去打獵,最好也要帶著燕尾服,這樣讓你可以隨時保持紳士風範。宴會定在六點鐘開始,我提前一個小時到達。我到達時已經有許多的嘉賓了。他們都是些貴族,有的穿制服,有的穿便服,還有的穿著叫不出名稱的服裝,但都顯得氣質不凡。主人十分熱情地出來接待我,但他又急匆匆地朝餐室管理人員的房間跑去,好象是出了什麼事。後來我才明白,他正在等待一位大人物。但他這種心情和他那種無需依靠別人的社會地位及財富完全不相稱。亞歷山大·米哈伊蕾奇從未涉過情事,光棍一條。和他交往的那些人也都是單身漢。他過日子奢華至極,揮金如土,還把祖傳的房舍大規模地擴建並裝修得富麗堂皇。每年他都從莫斯科定購大約一萬五千盧布的美酒。他是這裡的郡望。亞歷山大·米哈伊蕾奇很早以前就退休了,但他沒獲得任何榮譽頭銜。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非要請這位高官光臨不可呢?他又為什麼在舉辦宴會的這一天從清晨起就如此激動呢?讓人很是想不明白。這正如我所認識的一位司法緝查官,當別人問他會不會接受他人樂意奉送的財物時,他所答道的是:無可奉告。

  我和主人分開以後,就到各個房間隨意轉了一轉。差不多所有的客人都是陌生人,其中的大部分根本就沒看見過面。已經有二十幾個人圍在牌桌上了。在這些牌迷之中,有兩個軍人。他們氣質高雅,但相貌顯得衰老憔悴。有幾個文官領帶系得又緊又高,鬍鬚還染過色,但也只有剛毅果斷且安分守己的人才會留這樣的鬍鬚。他們認真地理著紙牌,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搖頭晃腦地左顧右盼,只是側目掃視著過往的人。有五六個縣城裡來的官吏,一個個大腹便便,腦滿腸肥,他們的兩隻腳規規矩矩地併攏著。這幾位尊敬的先生說話的聲調都軟綿綿的,溫和地向周圍的人微大笑致意,並把紙牌緊緊拿在胸前,出王牌時也不會大呼小叫地敲桌子,相反的是,他們用波浪式的動作把紙牌飛彈到綠呢子桌面上。在收取贏牌的時候,他們的動作也是極輕柔極斯文的,悄無聲息。餘下的貴族,有的坐在長沙發上,有的簇擁在門口或窗戶旁邊。有一個稍微顯老相的言談舉止有點像女人的地主站在屋角裡,他全身打顫 著,臉色紅撲撲的,正忸怩不安地擺弄著掛在自己懷錶上的小飾物,象個害羞的姑娘,正自得其樂。還有幾位穿著圓形的燕尾服和格子紋褲子的尊敬的先生,他們的衣服都是在莫斯科製作的,出自于一流的裁縫高手菲爾斯·克留辛之手。他們在那兒高談闊論,旁若沒有人地搖晃著他們那一顆顆油光光的肥腦袋。還有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人,眼睛近視,滿頭淺黃色的頭髮,他穿著一身黑色的服裝,顯得很羞怯,然而他臉上的微笑卻很刻薄。

  我看著這些,逐漸地感到寂寞無聊。正在此時,有一名叫韋尼津的人突然過來和我打招呼。他是一個尚未畢業的青年學生,寄宿在亞歷山大·米哈伊蕾奇家裡,他究竟算個什麼樣的人還很難說。但他的槍法很准,又善於馴狗,我在莫斯科時就與他認識了。他是那種在五花八門的考試中「呆若木雞」的青年。也就是說,不管教授們提出什麼問題他都答不出一個字!說得好聽點,大家常把這類人稱為「留連鬢鬍子的人」。各位可以想像得到,這已經是很長時間以前的事了。通常情況是這樣的:比如,輪到韋尼津去應試了,在未去應試之前,他會挺直了身子老老實實地坐在自己座位上,渾身大汗淋漓,眼睛茫然四顧。當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時,他會「噌」地站起身來,趕緊把制服扣子扣好,側身走到考試桌前。「請抽一道考題。」教授總是和顏悅色地對他說。於是韋尼津把手伸了過去,手腳顫抖地去摸那一大堆考題。「請不要隨意挑選!」這是一個來參加監考的外系教授,他是一個愛激動的小老頭兒,他突然討厭起這個不幸的「連鬢鬍子」,用生氣而威嚴的語調對他說道。韋尼津只得聽天由命了,隨便拿了一道考題向教授報告號碼,然後就走到窗前坐了下來,等待著他前面那個考生答道完問題。韋尼津坐在窗前專心致志的看地注視著自己的考卷,偶爾像剛才那樣緩緩地環顧一下四周,身體仍然一動不動。等到他前面那個考生答道完了,教授們說:「好,你去吧。」或者是:「很好,答得好極了。」之後便輪到韋尼津答題了。他站起身來,步伐堅定地走到主考老師的桌前。「請把你的考題念一遍。」教授對他說。韋尼津把考卷捧到鼻前,緩緩地念完,然後把手緩緩垂下來。「現在請你答道吧。」那位教授懶洋洋地說著,把身子向後仰了一仰,兩隻手相交抱在胸前。但是沒有一點回音,考場上安靜極了。「你怎麼啦?說話呀!」教授說。韋尼津還是不出一言。外系來的那個小老頭焦急起來,說道:「多多少少你也要答一點啊!」我們的韋尼津仍舊一言不發,如同是突然間傻了一樣。全班的同學都向他投去充滿好奇的目光,幸災樂禍地看著他那剃得光光的又一動不動的後腦勺。外系來的那個小老頭氣得瞪大了眼睛,眼珠子不好不多都鼓出來了。他簡直恨透了韋尼津。「這倒是怪異了,」另一個監考教師也忍不住說道,「你怎麼像個啞巴一樣傻站著?你是不是答不上來呀?要是真的答道不出來你就說嘛!」「請允許我另拿一道考題。」讓人可憐的韋尼津低聲地請求道。教授們互相交換一 下眼色。「好,你另拿一道吧。」主考人揮揮手不耐煩地說道。韋尼津重又抽了一道考題,又走到窗前。過了一小會他人走到考試桌前。但是仍然一聲不響。外系來的那個小老頭頓時氣得火冒三丈,恨不得一口把他活吞下去。結果考試的老師們只好趕走他,給了他一個「大零蛋」。各位認為此時他該走了吧?不,沒有!他仍舊回到自己座位上,一動不動坐著,直到考試結束。他往外走的時候還高聲抱怨道:「唉,真倒黴!考題太難了!」整整一天,他在莫斯科大街上浪蕩,常常狠命地抓住自己的頭髮,痛苦地詛咒自己的不幸。儘管如此,他仍不開始苦讀,甚至連書本都懶得去碰一下,就這樣日復一日地混下去。

  就是這個韋尼津主動來和我打招呼的,於是我們便聊了起來。我們聊了一些有關莫斯科的事兒,又聊到了打獵。突然他對著我耳朵小聲地說:「要不要我給您介紹一下此地最愛說的人啊?」

  「好哇,請吧。」我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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