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梅恰河畔的卡奇揚(4)_獵人筆記

美麗的梅恰河畔的卡奇揚(4)

　　「魚是冷血動物，」他堅定地答道說，「魚是無聲的生物。魚不明白恐懼，也不明白歡樂。魚是一種不會說話的生物。魚無知無覺，它的血也不是活的……」他略停了一小會，接著說道：「血，血是神聖的東西！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的……讓血見光，那可是天大的罪過，天大的罪過，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唉，天大的罪過呀！」他的神情充滿了哀戚。

　　他歎了口氣，就低下頭來不作聲了。說實在的，我莫名怪異地看了看這個怪異的小老頭兒。他的話真不像是農夫之言，一般的老百姓是講不出這一番大道理的，一般善辯之士，也講不出這番話。這是深思熟慮之後說出來的莊重又獨特的話——我平生從未聽過這種話。

　　「卡奇揚，請告訴我，」我開始問，視線卻一直停留在他那激動得略微泛紅的臉上，「你是幹哪一行的？」

　　他沒有立刻答道我。他的眼睛惶惑地轉了一小會。「我遵照上帝的旨意過活，」他最終答道，像是經過了許久的思索，「至於說幹的是哪一行嘛——不，我哪一行都沒幹。我這個人身無長物，從小就是這樣，能幹點什麼就幹點什麼，我什麼都幹得不是十分地優秀，我不是有本事的人！我身體不怎麼樣，手腳又不靈敏。譬如說吧，每到春日，我就去捉夜鶯。」

　　「捉夜鶯？你不是說過嗎，不論是森林裡的還是田野裡的，不管是天上飛的還是地上跑的生物，都是不可以傷害嗎？」我有些嘲笑地反問。

　　「說得對，是不該殘害它們。死亡是必然的的，到了該死的那一天，必然肯定會死，看看木工師傅馬爾丹吧。木工師傅馬爾丹本來活得不錯，可是卻短命。他的老婆又為丈夫哭泣，又為幼子落淚……萬物生靈皆有一死，無人可逃……但是我並不是把夜鶯殺死，我決不會傷害它！我捉夜鶯，不是讓它們遭罪受，不為了害它們的生命，是為了讓人們高興，是為了讓人們開心取樂。」他急切地辯解道。

　　「你是去庫爾斯克捉夜鶯的嗎？」

　　「去庫爾斯克，有時候也去一些遠的地方。我常在沼澤地上，在森林裡過夜，一個人在原野裡，在荒郊過夜。在那些地方可以聽到丘鷸啁啾，兔子吱吱叫，還有野鴨呱呱的聲響……晚上我注意傾聽，早晨我認真傾聽，天剛發亮，我就在灌木叢上布下網……有的夜鶯唱得那麼悲哀，那麼讓人可憐……美妙的歌聲，好聽極了。就是太讓人可憐了，太悲哀了。」

　　「你也賣夜鶯嗎？」

　　「嗯，但是都賣給善良的人。」

　　「除此之外你還做些什麼事？」

　　「什麼意思啊？」

　　「就是還做什麼活維持生計呀？」

　　老頭兒好久沒言語。「我什麼也不做……我什麼也幹不好。可是我認字。」

　　「你認字嗎？」我有些驚詫地問。

　　「感謝上帝和一些善人的幫助，我認識一些字的。」

　　「你有妻兒嗎？」

　　「沒有，家裡就我一個人。」

　　「這是怎麼回事啊？」

　　「不，壓根就沒結過婚。我一生運氣不好。這一切全是上帝的安排，我們都照著上帝的旨意過活。可是人生在世必須做一個正直的人——這才是頂重要的！也就是說，要合上帝的心願。」

　　「你還有其他的親戚嗎？」

　　「有……不過……就那樣……」他的語氣有些無可奈何的哀傷。

　　老頭兒結結巴巴，不肯再說了。

　　「請問，」我又說道，「我聽見我的車夫剛才問你，為什麼不治好馬爾丹。這麼說，你真懂醫術了？」

　　「你的車夫是個正直的人，」卡奇揚若有所思地答道，「也不是十全十美。他說我是醫生，可我算什麼醫生呢，又有誰能治病呢？還不是依著上帝的安排。有一些……草呀，花呀，的確是這樣很靈光。就拿鬼針草來說，就是一種對人很有用的草，車前草也一樣。說說這些草，也沒什麼寒磣的，因為這都是些聖潔的草，是上帝的恩賜。可另外一些草就不一樣了，它們雖然也能治病，有靈驗，但卻是有罪的草，我們必須一面作祈禱一面說起他們……當然，有一些咒語……誰若是相信，誰就能得救。」他壓低了聲音說到。

　　「馬爾丹沒有吃過你的藥嗎？」

　　「我明白的時候已經遲了，」老頭兒答道，「可是這又有啥關係呢！生死在天。本來木工師傅馬爾丹就不是長壽之人，因而他在世上是活不久的，果真如此。是啊，凡是在世上活不久的人，連太陽都不肯給他平等得溫暖，每天吃飯也沒什麼用，仿佛命中註定了，他要去另一個世界……啊，願上帝讓他的靈魂安息吧！」他有些超脫的說。

　　「你們遷到我們這裡很長時間了嗎？」沉默一小會之後，我問道。

　　「不，不很長時間，可能四年了。老主人還在世時，我們一直住在舊地方，可是，現在的監護人就把我們遷到這裡了。我們的老主人心底善良、與人為善——願他早日升上天堂！但是監護人也不很好，看來，只有這樣做才可以。」

　　「以前你們住在哪裡啊？」

　　「在美麗的梅恰河邊。」

　　「從這裡到那個地方有多遠？」

　　「可能一百俄裡吧。」

　　「啊，那裡比這裡應該好些的吧？」

　　「比這兒好……比這兒好。那裡土地幅員遼闊，到處是河川，是我們美麗的故鄉。可是，這個地方貧瘠而乾旱……我們在這兒太過孤獨冷清。在我們那兒，在美麗的梅恰河邊，你可以爬上小山坡，一看，天哪，這裡簡直是人間天堂，多美啊！啊，又有河流，又有草地，又有森林，還有一座教堂，再過去又是草地。你能看到很遠的地方……你看吧，看吧，哎呀，實在太美了！這兒呢，土地的確是這樣更好，是種莊稼的好土，莊稼人都這麼說，是很好的土壤，的確，每年都能夠豐收。」

　　「喂，老人家，老實說，你肯定很想回家鄉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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