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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爾曼和卡裡雷奇(2)


  「請問」吃晚飯的時候我問波魯迪金,「您那個霍爾曼為什麼不和其他雇農住在一起,反要自己一個人住啊?」

  「因為他非常地能幹人也長得精明。大約在二十五年前,他家的住房在一場大火中被燒光了,他走投無路來懇求我的父親:『尼庫拉·庫茨米契老爺,請您開恩,你讓我搬到你家樹林邊上的沼澤地上住吧!我可以給你交代役租,租金可以高一些。」「你為什麼要搬到那個地方住啊?」「我願意去那裡住啊。但是,尼庫拉·庫茨米契老爺,您不要再給我派別的活幹了,租金的事情你隨便要好了。」「那就交給我五十盧布吧每年!」「好,就這樣決定了。」「你是不能夠欠我的租金的!」「放心吧,決不會!』就這樣,他去沼澤上一直住到現在,從那個時候開始,霍爾曼就成了他的綽號。」

  「這麼說,他發財了?」我一邊吃著晚餐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發財了。現在他向我交一百盧布的租金,我還要問他要更多呢!我已經好幾次對他說:『你幹嘛不贖身呀,霍爾曼,喂,你贖身不挺好!』可是這個老滑頭卻推說自己沒有贖身的的錢……哼!他在耍滑頭!」

  翌日,天氣不錯,我們一起喝過早茶後,就馬上出發去打獵。從村子穿過的時候,波魯迪金讓馬車夫把車停在一幢低矮的房子前,沖院內大聲喊道:「卡裡雷奇!」「馬上就來,老爺,馬上就來,」院子裡馬上有人熱切地回應著,「我系好樹皮鞋就來。」我們的馬車開始慢慢向前行進,剛走到村頭,一個四十來歲的人就追了上來。他高高瘦瘦的,向後仰著一顆小腦袋瓜,這就是卡裡雷奇。他那張曬黑的臉上有著幾顆麻子,人看上去倒很和善,很是讓我喜歡。卡裡雷奇(後來我才知道)每天都和主人一起去打獵,幫主人背獵袋,有時還背獵槍,探尋何處有飛禽,甚至還得弄水、采草莓、支帳篷、找馬車等。若是沒有他,波魯迪金先生真的會寸步難行。卡裡雷奇性格活潑,脾氣和順,是個樂天派,總是不停地哼著小曲兒。他的眼睛不斷四處張望,說話帶點鼻音,微笑時總是眯起水藍色的眼睛,經常撫弄他那稀疏的山羊鬍子。他走路不快,步幅卻很大,拄著一根細長的棍子作拐杖。這一天我們交談了好幾次,服侍我的時候他絲毫沒有奴僕的脾卑躬相,伺候主人就像是在照顧小孩子一樣。

  中午時分烈日炎炎,酷熱逼迫我們找個陰涼的地方避一避,卡裡雷奇便領我們來到密林深處,那兒有他們的一個養蜂場。他將我們引進一間四壁掛滿了芬芳的乾草的小屋,他安頓我們在新鮮的乾草上休息,自己把一個有小網眼的袋狀東西戴在頭上,拿起刀子、罐子和一塊燃燒的木片,到蜂房去為我們割蜜。我們喝著攪拌了蜂蜜的濕潤透明、芳香甜美的泉水,便在蜜蜂單調的嗡嗡聲和樹葉沙沙的低語中進入了夢鄉……一陣微風喚醒了我,睜開眼睛看到卡裡雷奇坐在門坎上,門半開著,他正專心致志地用小刀又雕又挖,好象在忙著做一柄木頭勺子。他一臉的陽光燦爛,我靜靜地注意了好長時間。這時波魯迪金先生也睡醒了,但是我們並沒有馬上起身,仍留戀著這樣的美好。我們都知道長時間的步行勞累加上甜美安靜的熟睡之後,靜靜地躺在乾草上,是多麼舒服的一件事:全身都鬆散了,只有懶洋洋的舒適,熱氣輕柔地撲面而來,那種甜蜜的倦怠之意叫人不願睜眼。但我們還是慵懶地爬了起來,出去呼吸點清新空氣,悠閒漫步直到天邊映出紅霞。

  晚飯時我談起了霍爾曼和卡裡雷奇。「卡裡雷奇是個善良的農夫,」波魯迪金先生對我說道,「他很勤快並樂於助人,但由於我打獵總是找他作伴,他也就不能踏實地幹農活了。他被我拖住了,每天都要陪我出去,您想想,哪兒還有時間去幹活。」我點點頭,閒聊了一會兒我就睡覺了。

  第二天一早,波魯迪金先生就進城和鄰居比秋科夫打官司去了。比秋科夫強行耕種他的田地,而且還在地裡鞭打了他的一個女雇農。他不在我只好自個兒出去打獵,太陽落下山的時候,我順路拐到了霍爾曼家。在他家門口,我遇到一個禿頂的老頭兒,此人肩寬背闊,體格健壯——這個老頭兒正是霍爾曼。我強烈的充滿好奇心讓我將霍爾曼認真地端詳了一番。他酷似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高高的額頭,滿是疙瘩,小眼睛,翹鼻子,還有點兒翻鼻孔。我們一起走進了房間。招待我的還是前天見到的那個菲加,他送來了牛奶和黑麵包。霍爾曼坐在一條長凳上,一邊撫弄著他那彎彎曲曲的長鬍子,一邊同我聊了起來。他仿佛自視很高,說起話來悠然自得,動作也很穩健,有時還會從長長的胡髭下面露出些許笑容。

  我們聊種地,聊穀物收成,也聊了鄉下過日子的一些事兒……他仿佛認同我的所有話,我說什麼他都點頭稱是,從不表示異議。只是後來我自己倒覺得過意不去了,因為我有些話說得實在不是很得體,我們的談話似乎也出現了不和諧的調子。霍爾曼有時說話很令人費解,可能是因為他太過拘謹了吧。下面我舉一段對話作例子:

  「我不明白,霍爾曼,」我問他,「你幹嘛不願意贖身呢?」

  「我幹嗎要贖身?現在我和東家相處融洽,我也能如數交租……而且我的東家是個好人。」

  「可是能成為一個自由人該多好啊!」我說道。

  霍爾曼斜看了我一眼。

  「當然很好」他說道。

  「那你說說,你幹嘛不想贖身呢?」

  霍爾曼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可是老爺,你說我拿什麼來贖身呢?」

  「嘿,得了吧,你這個老頭兒……」

  「霍爾曼要是自由了,」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那些嘴上沒毛的傢伙就該都來欺壓霍爾曼嘍。」

  「那你乾脆也把鬍子剃光得了。」

  「鬍子算不得什麼,鬍子是草,想割就可以割。」

  「那你幹嘛不割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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