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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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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原來徐(如)此……欽(請)便……」 半小時後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在瓦西裡·伊凡內奇陪同下來到書房。大夫悄悄告訴她說,病人已經沒有指望。 她瞅了巴紮羅夫一眼……在門口停下了,為他發燒的、死沉沉的臉色和盯著她的混濁眼神大吃一驚,她感到一陣冰冷的、難以忍受的恐懼,不由私下轉念:她如真的愛過他,是決不會有這種感覺的。 「謝謝您,」他吃力地說,「我沒有料到,這是一項善舉,正如您曾答應過的,我們又得以見面了。」 「安娜·謝爾蓋耶芙娜是那麼仁慈……」瓦西裡·伊凡內奇剛開口說。 「父親,請你出去一會兒。安娜·謝爾蓋耶芙娜,您允許嗎?看來,如今我……」 他點首示意他那躺著的無力身軀。 瓦西裡·伊凡內奇退了出去。 「好哇,謝謝了,」巴紮羅夫接著說,「這可以說是按皇上的禮節,聽說沙皇也去看望垂死的人。」 「葉夫根尼·瓦西裡伊奇,我希望……」 「唉,安娜·謝爾蓋耶芙娜,讓我們說真話吧。我完了,掉到車輪下去了,至於未來,壓根兒沒法想。死亡是個老話題,但對每個人說來卻是新鮮事。直到現在我也沒怕過……隨之而來的將是失去神志,完蛋!(他無力地揮了揮手。)啊,我向您說什麼呢?……說我愛過您?即使是在以前,也沒有任何意義,何況現在。愛是有形之物,但我的形體已經散了架了。最好說您多麼楚楚動人!您站在這裡,顯得那麼美麗……」 安娜·謝爾蓋耶芙娜打了個冷顫。 「沒關係,請別擔心……請坐到那邊……不要走近我,我的病是傳染性的。」 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快步穿過房間,坐進靠近躺著巴紮羅夫沙發的扶手椅裡。 「多麼崇高的精神!」他低聲說,「啊,靠得這麼近,在這陋室裡!而您多麼年輕,豔麗,純潔!……好吧,永別了!祝您長壽,因為這是人所最最主要的;願不虛度年華。您瞧這糟糕透了的景象:一條蛆蟲,被踩得半死了,可還在蠕動。我也曾想著去摧毀一切,我不會死,死輪不到我!我肩負重任,我是巨人!但時至眼下,巨人的任務只是死得體面些,雖然誰也不來注意……反正一樣,我不想搖尾乞憐。」 巴紮羅夫不言語了,用手去摸索杯子。安娜·謝爾蓋耶芙娜給他喝了水。她沒有脫下手套,喂水的時候也害怕地摒住呼吸。 「您將會忘記我的,」他又說,「死者不是活人的朋友。我父親會對您說俄羅斯失去了多好的一個人……這是胡扯,但請不要挫傷老人的心。孩子只要有玩的就覺得高興……這您也知道。也請您寬慰我的母親,須知像他們那樣的人在你們上流社會,白天打著燈籠也無法找到……俄羅斯需要我……不,看來,並不需要。需要什麼人呢?需要鞋匠,需要縫紉工,賣肉的……總得有人賣肉……等一下,我的思緒亂了……這兒有一片林子……」 巴紮羅夫把手擱到額頭上。 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彎身看他。 「葉夫根尼,瓦西裡伊奇,我在這裡……」 他移開手,半坐起身子。 「別了,」他突然使勁說,從眼裡射出最後一道光輝,「別了……您聽著……即使在那個時候也沒有吻過您……吹滅那盞長明燈吧,燈油就快幹了,讓它熄滅好了……」 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吻了他的前額。 「這就夠了!……」說罷頭又落到枕上。「如今……漆黑一團……」 安娜·謝爾蓋耶芙娜悄悄退了出去。 「怎樣了?」瓦西裡·伊凡內奇低聲問。 「他入睡了,」她回答,聲音小得幾乎難以聽見。 命運註定巴紮羅夫再不能醒來,傍晚時他失去了知覺,第二天他就死了。阿曆克賽為他舉行了宗教儀式。當聖油觸到他胸膛的時候他的一隻眼忽地睜了開來,香煙繚繞中的神父和聖像前的燭光如同驚了他似的,在他死寂的臉上倏地閃過一道瞬息即逝的驚惶。他歎了最後一口氣。全家一片哭聲。瓦西裡·伊凡內奇忽然神經失常,「我說過,我要伸訴!」他嘶啞著嗓門呐喊,扭曲著臉向空中揮舞拳頭,像要威脅誰似的,「我要伸訴!我要喊冤!」滿臉淚水的阿琳娜·弗拉西婭芙娜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兩個老人一同跪倒在地。「是呀,」安菲蘇什卡後來在下房裡講述道,「兩人並排著跪在一起,垂著頭,就像那正午的羔羊……」 但晌午的暑熱退了,黃昏和夜晚接著來到了,他們回到那個寂靜的安身宿命之處,在那裡,歷盡痛苦的、疲憊不堪的人睡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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