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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第一,我一丁點兒也不善良;第二,對您來說我已失去任何意義。您說我善良的話等於給死者頭上戴上花環。」

  「葉夫根尼·瓦西裡伊奇,我們有時不善抑制自己……」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剛說了一半,一陣風來,吹得樹葉颯颯作響,把她餘下的話也吹走了。

  「但您是自由的,」過了一會兒,巴紮羅夫說。

  後來的談話已難分辨,腳步聲遠去了……一切重歸沉寂。

  阿爾卡季看了看卡捷琳娜,見她原樣兒坐著,不過頭垂得更低。

  「卡捷琳娜·謝爾蓋耶芙娜,」他絞著雙手,聲音在打顫,「我永遠愛您,永不變心,除您外我不愛任何一個人。我給您說了這話,深盼聽到您的意見並請求您答應。我也不是富人,但我願為您作出一切犧牲……您不回答我?您不相信我?您以為我出口輕率?但是,請您回想一下最近這些日子!難道您不是早就看出,其餘的一切——請聽明白我的話,——其餘的一切不早就從我頭腦裡消失乾淨了嗎?請看著我,回答我那怕是一句話……我愛……我愛您……請相信我!」

  卡捷琳娜望瞭望阿爾卡季,神色嚴肅,但愉快。她沉思了好大會兒才微微一笑,說:

  「是。」

  阿爾卡季從椅子上一躍而起。

  「是!您說了:是。卡捷琳娜·謝爾蓋耶芙娜,『是』是什麼個意思呀?是說您相信我愛您……或者……或是說……我說不下去了……」

  「是,」卡捷琳娜重複了一遍。這次他終於明白了,他抓住她那雙美麗的大手貼在他自己的心口,興奮得透不過氣來,差點兒跪倒地上,嘴裡一個勁兒說「親愛的卡捷琳娜,親愛的卡捷琳娜……」而她好端端地突然哭了,暗中卻笑她自己怎會好端端的忽然掉下眼淚。誰要是沒有見過相愛者的這種眼中淚,誰就沒法體驗塵世上一個既感驚喜、又覺羞澀的人該是何等地幸福。

  翌日一早,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吩咐把巴紮羅夫請來書房,含著勉強的笑給他看一張折好的信箋。那是阿爾卡季寫的信,說他向她妹妹求婚。

  巴紮羅夫很快讀了一遍,強自抑制住突然迸發的幸災樂禍感,不讓它流露。

  「好呀,」他說,「昨兒您還認為,他對卡捷琳娜·謝爾蓋耶芙娜的愛是兄妹之愛呢。現在您打算怎麼辦?」

  「您的意見呢?」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問,依然在笑。

  「我認為,」巴紮羅夫也含笑回答,雖則他壓根兒不高興,像她一樣半點兒也不想笑.「我認為應該為年輕人祝福。這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基爾薩諾夫家相當富裕,他是獨生子,他父親也是個老好人,對這樁婚事是不會反對的。」

  奧金左娃在房裡不住地踱步,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您是這樣想的嗎?」她說,「為什麼不呢?我看不出有什麼障礙……我為卡捷琳娜感到高興……也為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當然,我要等他父親的答覆。我將派他自己回去。這麼看來,我昨兒說對了:我倆都已年老……我怎麼沒覺察出來呢?真奇怪!」

  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又笑了,她忙把臉躲開。

  「現在,青年變得狡猾多了,」巴紮羅夫發出感歎,也報之以笑……「別了,」他靜了一小會兒,說,「祝您圓滿地辦好這樁婚事,我雖在遠方,也將為此高興。」

  奧金左娃立刻回頭瞧他。

  「難道您要走?為什麼您現在卻不能留下呢?留下吧……能跟您說話,也覺得好受些……就像在懸崖邊上走路,起初怪害怕的,但走著走著,也就不怕了。留下吧!」

  「謝謝您的建議,安娜·謝爾蓋耶芙娜,並感謝您對我口才的誇獎,但我覺得在不屬￿我的圈子裡呆得太久了。飛魚能夠在空中飛上一陣子,但它應及時遊回海裡。請允許我回到原來的環境吧。」

  奧金左娃瞧了瞧巴紮羅夫,見他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苦笑,「這人確曾愛過我!」她想,不由覺得可憐,她同情般伸手給他。

  巴紮羅夫立刻明白了她的內心奧秘。

  「不!」他說著後退了一步。「我是個清寒的平民,但至今沒乞求過施捨。別了,夫人,祝您健康!」

  「我確信這不是我倆的最後一次見面,」安娜·謝爾蓋耶芙娜說,說得不太自然。

  「世上什麼事都能發生,」巴紮羅夫說罷一躬,便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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