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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您說這話是為了安慰我吧,」別洛夫佐羅夫抱怨著。

  齊娜依達微微眯縫起了眼睛。

  「這話使您感到安慰嗎?噢……噢……噢……武士!」末了她說,仿佛找不到別的話可說了。「可是您,monsieur沃爾傑馬爾,您願意跟我們一塊兒去騎馬嗎?」

  「我不喜歡……跟大夥兒一起……」我嘟嘟囔囔地說著,沒有抬起眼來。

  「您寧願te#te—á—te#te①……好吧,那就各走各的路。」她歎了一口氣,低聲說。「您去吧,別洛夫佐羅夫,去想想辦法。

  明天我就需要一匹馬。」

  「嘿,可是哪來這筆錢?」公爵夫人出來干預了。

  齊娜依達皺了一下眉頭。

  「我不會向您要錢的,別洛夫佐羅夫會相信我的。」

  「會相信的,會相信的……」公爵夫人抱怨著,忽然她扯著嗓門大叫起來:「杜尼婭什卡!」

  「Maman②,我給過您一個小鈴,」公爵小姐說。

  「杜尼婭什卡!」老婦人又叫道。

  別洛夫佐羅夫告辭了;我跟他一起出來……齊娜依達沒有挽留我。

  14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很早,給自己削了一根手杖,就到城外去了。我對自己說要出去散散心。這天天氣非常好,陽光燦爛,不太熱:涼風習習,令人神爽,那風恰到好處地喧鬧著,嬉戲著。它吹拂著一切,但又什麼也沒有驚擾。我在山上、在樹林裡溜達了很久;我並不覺得自己很幸福——我從家裡出來就是有意讓自己陷入苦悶的;可是青春、美好的天氣、清新的空氣、暢遊的快樂、獨個兒躺在茂密的草地上的安閒舒適,都對我發生了作用:對那些難忘的話語和那些親吻的回憶又一起湧上了我心頭。想到齊娜依達對我的決心和勇氣畢竟不能不說句公道話時,我感到十分欣慰……「在她看來,別人都比我好,」我尋思著,「讓她這樣想吧!可是別人只會空談他們將幹什麼,可我已經做到了……我是不是還能為她做些事情!」……我的想像力活躍起來了。我開始幻想著,我將怎樣把她從敵人的手中拯救出來,我將怎樣渾身血跡斑斑地把她從監獄裡搭救出來,我又怎樣倒在她腳下死去。

  我想起了掛在我客廳裡的一幅畫:帶走馬蒂爾德①的馬蒂克·阿代爾。一隻很大的花斑啄木鳥的出現立刻把我的注意力吸引開了,這只啄木鳥正順著樺樹的細樹幹忙碌地往上爬著,不時忐忑不安地從樹幹後面探頭張望——一會兒向右望,一會兒向左望,好像一個音樂家從大提琴的頸部後面向外張望一樣。

  接著我唱起了《這不是白雪》②,我還唱了一首當時很著名的熱情歌曲:「當和風吹拂的時候,我等著你」;接著我高聲地朗誦起霍米亞科夫的悲劇中的葉爾馬克①對著天上星星的一段呼籲;我本來打算寫一首令人傷感的詩,甚至還想出了應當作為全詩結尾的的這麼一行詩:「啊,齊娜依達!齊娜依達!」但是沒有寫成。然而吃飯的時間已經到了。我下山來到了山谷裡;有一條狹窄的沙土路逶迤地通到城裡。我順著這條小路走去……在我身後響起了一陣低沉的得得馬蹄聲。

  我回頭望瞭望,不由得站住了,摘下了制帽:我看見了我的父親和齊娜依達。他們肩並肩地按轡徐行。父親向她彎著身子,在跟她說說,一隻手支撐在馬頸上;他微笑著;齊娜依達默默地聽著,神情嚴肅地埋下了眼睛,緊閉著雙唇。我起先只看見他們倆;只是稍過了一會兒,別洛夫佐羅夫從山谷拐彎處出現了,他穿著帶短披肩的驃騎兵制服,騎著一匹熱汗涔涔的黑馬。這匹良種馬搖晃著腦袋,噴著鼻息,跳躍著:

  騎馬人把它勒住了,用馬刺刺它。我往一邊躲開了。父親勒緊了韁繩,離開了齊娜依達,她慢慢地抬起了眼睛望著他——

  兩人疾馳而去了……別洛夫佐羅夫跟在他們後面也疾馳而去,軍刀鏘鏗作響……「他的臉紅得像龍蝦,」我心想,「可她……她的臉為什麼那麼蒼白?她騎了一早晨馬,所以臉色慘白?」

  我把步子加快了一倍,在吃飯前正好趕到了家。父親已經換過衣服,梳洗完畢,精神煥發地坐在母親的圈椅旁邊,他用平穩而洪亮的嗓音正在給她念JournaldesDébats①上的一篇小品文;可是母親並沒有專心地聽,一看見我便問我整天在哪兒,並補充說,她不喜歡我上鬼才知道的地方去,跟一些莫名其妙的人鬼混。「我獨個兒在散步,」我本想這樣回答,可是瞅了一下父親之後,不知為什麼我一聲不吭了。

  15

  在以後的五、六天中,我幾乎沒有見到過齊娜依達;她說她病了,但並不妨礙這兒的常客們——照他們的說法——

  來值班,大家都來了,只有馬依達諾夫一人除外,他一旦沒有尋歡作樂的機會,就會垂頭喪氣,感到無聊了。別洛夫佐羅夫愁眉苦臉地坐在角落裡,他扣上了全部鈕扣,把臉漲得通紅;馬列夫斯基伯爵那俊秀的臉上經常掠過不懷好意的微笑;他當真失龐于齊娜依達了,所以特別賣力她巴結老公爵夫人,曾經跟她一起搭乘一輛出租馬車去拜謁一位有將軍頭銜的省長;可是這次出門似乎一無所獲,連馬列夫斯基本人都碰上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有人向他提起了一件與某些工程部隊的軍官們有牽連的事來——他只好自己辯護說,他當時年輕無知。盧申每天來兩次,但並不久留;自從最近我們談了一次話之後,我就有點怕他了,同時又覺得我打心底裡喜歡他。有一次他跟我一同在涅斯庫奇內公園散步,他非常和善、親切,還告訴我各種花草名稱和特性,忽然他敲敲自己的腦門,正如常言所說的,牛頭不對馬嘴地揚聲叫:「可我這個傻瓜,還以為她是個愛賣俏的女人呢!看來,對某些人來說——犧牲自己也是一件快樂的事。」

  「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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