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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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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看見我的一小綹頭髮被她扯下來了,她忽然揚聲叫道。「我幹了些什麼呀?可憐的monsieur沃爾傑馬爾。」她小心翼翼地把扯下的頭髮弄直,繞在一個指尖上,把它纏成一個戒指。 「我要把您的頭髮藏在我的頸飾裡,掛在脖子上,」她說,眼睛裡閃著淚花。:「這也許會使您稍微得到些安慰……可是現在再見啦。」 我回家了,在家裡碰上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母親勸導著父親:她正為某件事在責備他,可是他跟往常一樣,冷冷地,但有禮貌地避不作答,不久就走開了。我聽不清楚母親在說些什麼,而且我也顧不上那種事;我只記得她勸導完畢,就叫我到她的房間裡去,她對我常常上公爵夫人家裡去極為不滿,用她的話說,公爵夫人是unefemmecapabledetout①。 我走到她跟前吻了一下她的手(當我想結束談話的時候,我總是這樣做的),就到自己的屋裡去了。齊娜依達的眼淚把我完全弄糊塗了:我壓根兒不知道該拿什麼主意,我自己也想哭一頓:我到底還是個孩子,雖然我已經十六歲了。我不再關注馬列夫斯基,儘管別洛夫佐羅夫一天天變得越來越暴戾可怕了,他象狼瞅著綿羊似的瞅著狡黠的伯爵;可我既不想考慮什麼事,也不想關心任何人。我已經喪失了思考能力,總想找個僻靜的地方。我特別喜歡那間廢棄不用的暖花房。我常常爬到那堵高牆上坐下來,像個不幸的、孤獨的、憂鬱的少年那樣坐在那兒,覺得自己怪可憐的——這種悲傷情緒使我心裡美滋滋的,我簡直為之陶醉了!…… 有一次我坐在牆上,眺望著遠方,一邊聽著鐘聲……忽然有個什麼東西在我身上掠過——既不是一陣微風,也不是一陣痙攣,好象是一股氣流,仿佛是有人走近來的感覺…… 我低頭朝下面望去,看見齊娜依達穿著一件輕飄飄的淺灰色連衫裙,肩上靠著一把撐開的粉紅色的遮陽傘,正沿著下面那條路急匆匆地走來。她看見了我,就停住了腳步,把草帽邊往上一推,抬起了她那雙溫柔的眼睛直瞅著我。 「您坐在這麼高的地方幹什麼?」她問我,臉上帶著一種古怪的微笑。「啊,」她繼續往下說,「您總是要讓我相信您很愛我。要是您當真愛我,那您就跳到路上來迎我吧。」 齊娜依達還沒有來得及說完這些話,我已經飛也似的跳下來了,仿佛有人在背後推了我一下。這堵牆約莫兩俄丈高。 我兩腳剛落地,但衝力過大,我沒有能夠站穩:我摔倒了,有一會兒工夫我失去了知覺。等到我醒來時,就覺得齊娜依達站在我身旁,而我沒有睜開眼睛。 「我那可愛的孩子,」她說著,向我俯下身來,她的嗓音裡流露出一種焦急不安的柔情蜜意,「您怎麼能這樣做,你怎麼會這樣聽話……要知道我是愛你的……站起來吧。」 她的胸脯就在我身旁起伏著,她的雙手撫摸著我的頭,忽然——那時我交上好運啦!——她那柔軟鮮豔的嘴唇在我的整個臉上狂吻起來……她的嘴唇合在我的嘴唇上……這當兒雖然我的眼睛還沒有睜開,但是齊娜依達大概憑我臉上的表情就猜到我已經清醒過來了。她倏地抬起身子。低聲說「嗯,站起來吧,淘氣鬼,傻孩子;您怎麼還躺在塵土裡呢?」 我站起來了。 「去把我的傘給我找來,」齊娜依達說道,「您瞧,我把傘不知丟到哪兒去了;別那樣望著我……多麼傻呀:您沒有受傷吧?大概您給蕁麻刺痛了?我對您說,別看我……他一點也不懂,也答話,」她補了一句,仿佛在自言自語。「回家去吧,monsieur沃爾傑馬爾,把身上收拾乾淨,不許跟著我,要不我會生氣的,再也不要……」她沒有把話說完,就急匆匆地走了。可我卻在路上坐下了……兩腿支持不住。蕁麻刺痛了我的手。腰酸背痛,頭暈目眩——但是我當時所體驗到的那種幸福感在我這一生中卻一去不復返了。這種幸福感像一種甜蜜的痛苦充滿了我的全身,而最後這種情感是以欣喜若狂的蹦跳和叫喊來抒發的。的確,我還是個孩子呢。 13 那一天我成天價那麼高興,那麼自豪,我臉上還是那麼強烈地感覺到齊娜依達的親吻。一回想起她的每一句話,我就會狂喜得痙攣起來,我非常珍惜我那意想不到的幸福,甚至覺得害怕起來,甚至不願看見她——這個使我重新燃起了愛情火焰的女子。我覺得似乎再不能向命運要求什麼了,現在應當「好好地咽下最後一口氣,然後死去。」可是第二天我到廂房裡的時候,我卻覺得非常窘迫不安,我徒勞地竭力把這種窘態掩藏在假裝的溫文爾雅的灑脫自然的風度中,就是一個想讓別人知道他是善於嚴守秘密的人所需要的風度。齊娜依達接待我時態度很自然,毫不激動,只是點點指頭嚇唬我一下,並且問我:身上有沒有烏青傷痕?我那漿腔作勢—— 灑脫自然、嚴守秘密的樣子——一下子全都消失了,連我那副窘態也隨之而消失了。誠然,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期望,可是齊娜依達那泰然自若的神態仿佛潑了我一身冷水:我這才明白了,我在她眼裡不過是個孩子,我心裡多麼難過!齊娜依達在屋裡來回走著,每次她瞥我一眼時,臉上就迅速掠過一絲微笑;但她的思想卻在遠處翱翔,這一點我看得很清楚……「我要不要提昨天的事,」我在心裡尋思著,「問問她,她那麼急匆匆地上哪兒去,也好弄個水落石出……」可我只把手一揮,在一個角落裡坐下。 別洛夫佐羅夫走了進來;我看見他很高興。 「我還沒有給您找到一匹馴順的坐騎,」他一本正經地說,「弗列依塔格①保證給我找一匹,可我沒有把握,我害怕。」 「請問,您怕什麼?」齊娜依達問道。 「怕什麼?要知道您不會騎馬。千萬別出什麼事!您怎麼忽然想出這個怪念頭!」 「哦,這不關您的事,我的野獸先生。要是這樣,我會去找彼得·瓦西裡耶維奇……(彼得·瓦西裡耶維奇是我父親的名字。我覺得奇怪的是,她那麼輕易、隨便地提到他的名字,仿佛她相信他願意為她效勞似的)。 「原來這樣,」別洛夫佐羅夫說道。「您要跟他一起去騎馬?」 「跟他或跟別人一起去——這和您不相干。只是不跟您。」 「不跟我,」別洛夫佐羅夫也說了一遍。「隨您的便。好吧,我給您找一匹馬來。」 「不過您要注意,我可不要一頭母牛。我預先告訴您,我要去跑馬。」 「您要去跑馬,那好吧。您跟誰,是不是跟馬列夫斯基一起去?」 「為什麼不能跟他一起去,武士?嗯,請放心,」她補了一句,「眼睛可別忽閃忽閃的。我也帶您去。您知道,現在馬列夫斯基對我說來——呸!」她搖了搖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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