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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你究竟處於什麼地位,請你說得更確切一些。」戈拉打斷他的話說。

  「說來話長,」畢諾業回答,「我將來一定會逐步把一切都告訴你的;目前,你只能滿足於現在聽到的這些了。」

  「好吧,」戈拉說,「我滿足了。我只說一點:如果情況是不可避免的,那麼因而產生的一切悔恨也是不可避免的。假如羅麗妲不得不忍受來自她教社的侮辱,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可是,」畢諾業不同意地說,「防止這事發生的辦法卻操在我的手裡!」

  「要是這樣,那麼,這倒是一件好事,」戈拉說,「不過你大聲嚷嚷並不能把事情變得這樣簡單。人們在挨餓的時候,可以去盜竊,去謀殺;不過,你能說因為挨餓,這些做法就變成正確的了嗎?你說你要娶羅麗妲,對她盡到責任,可是你確信這是你最高的責任嗎?你對社會就沒有責任嗎?」

  畢諾業沒有告訴戈拉,正因為他沒有忘記對教社應負的責任,他已經決定不和信奉梵教的人家攀親;相反地,他熱烈地爭論說:「對這個問題,我不相信你我會取得一致的意見。我並非因為被某一個人所誘惑,才反對教社。我的論點是:我們應該看到,世界上有一種超越教社和個人的東西,那就是宗教。正因為我的主要責任不是拯救個人,也不是拯救教社,我最高的責任是維護那唯一的宗教。」

  「我可不能尊重,」戈拉反對說,「一種否認個人和教社的權利、認為一切都屬￿它的宗教。」

  「可是我能!」畢諾業熱烈地說,他的勇氣鼓起來了,「宗教不是建築在教社和個人的基礎上的;倒是教社和個人要依賴宗教。你一旦把教社一時需要的東西稱為宗教,教社本身就會毀滅;要是教社妨礙了正當的宗教自由,那麼,克服這種不合理的障礙,我們就是對教社盡了責任了。如果我娶羅麗妲是對的,如果我真的應當這樣做,只是因為它碰巧對教社不利,就不敢這樣做了,那麼,我實際上是違反了宗教。」

  「你是判斷是與非唯一的法官嗎?」戈拉問道,「你這樣做,難道不考慮你的孩子們將來的處境嗎?」

  「一旦你開始這樣考慮問題,」畢諾業激動地說,「你就會聽任社會上一切不公平的事存在下去。那麼,你為什麼要去責備那個不斷忍受歐洲主子侮辱和打罵的可憐的小職員呢?他也在考慮他子女的處境呀,不是嗎?」

  畢諾業的思想在和戈拉的爭論中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即使在幾個星期之前,只要有退出印度教社的可能,他整個人都會畏縮不前的。這個問題,過去他就是和自己也不敢爭論,如果戈拉沒有這樣提出來討論,事情就會按照畢諾業思想上長期以來養成的習慣,朝著相反的方向發展。可是爭論愈深入,受到責任感的支持,他的傾向性就愈明顯。

  他和戈拉的辯論進行得十分激烈。在這種辯論的過程中,戈拉往往是不講道理的——他只是用一種別人難以想像的狂熱的語言來闡明他的觀點。今天他也竭盡全力,想把畢諾業提出的每一個論點徹底粉碎,可是這一次他卻發現遇到了障礙。以前,只要兩個人意見不同,戈拉總是會勝利的——可是今天,兩個真正的人在互相較量,戈拉再也不能用他的唇槍抵住別人的舌劍了,因為不管刺到他身上什麼地方,都會觸及一顆敏感而又充滿了痛苦的心。

  最後,戈拉大聲說:「我不想再和你爭論了,因為這個問題沒有多少值得爭論的地方,更多的是需要用心靈去瞭解。不過為了要娶一個梵教姑娘,你竟要和自己的人分開,對於我個人來說,卻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你也許可以做這種事,我可不能,你我的區別就在這裡,並非在聰明才智方面有所不同。你的愛情使得你和我走不同的道路。我們很難期望你去同情教社,因為在我覺得是它心臟所在之處,你卻要在那兒給它一刀。我要的是印度,不管你對她怎樣挑剔,怎樣辱駡。我不希望任何人比她偉大,不管是我還是別人!我不願意做一點點可以使我離開她的事,即使是離開一根頭髮的間隙!」

  在畢諾業能夠回答之前,戈拉喊道:「不,畢諾業,這個問題你和我爭論是沒有用的!全世界都在捨棄印度,對她百般辱駡,我個人卻希望能夠和她——我的這個盛行種姓制度、這個極端迷信、崇拜偶像的印度——一起受辱!要是你想和她分手,那你就得和我分手。」

  戈拉站起身,走到外面的陽臺上,在那兒走來走去。這時,畢諾業仍然默默地坐在那裡,直到僕人進來通報有一群人在外邊等著見戈拉。戈拉很高興利用這個機會走開,於是轉身下樓去了。

  走出大門的時候,他看見阿比納什站在一群人當中。戈拉以為阿比納什一定已經生了他的氣了,可是現在他卻沒有一點兒生氣的樣子。事實上,他已經開始用誇張的語言發表演說,讚頌起昨天戈拉拒絕接受花環的那件事來了。他當眾宣告:「我對戈爾默罕先生的敬意大大地增加了。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一個普通人,可是昨天我發現他是一個偉大的人物。昨天我們去向他致敬,可是他以目前很少人採取的態度,拒絕接受!這是一件可以小看的事嗎?」

  戈拉被這一番話弄得狼狽不堪,他很生阿比納什的氣,於是不耐煩地說:「聽著,阿比納什,你是在用你的那種榮譽侮辱人!你以為我連拒絕參加你路邊舞蹈的邀請的謙虛精神都沒有了嗎?你還把它叫做偉人的標誌!你是不是想開辦一個巡迴演出戲班,到處去討飯呢?難進沒有一個人願意做一點點有用的工作嗎?你們要是想和我一道工作,那很好;要是想和我作戰,那也好;不過我懇求你們不要這樣跑來跑去,嘴裡喊著『萬歲!萬歲!』了。」

  可是這一番話使阿比納什對戈拉更加崇拜了。他眉飛色舞地轉過身對著那些觀眾,好像要把大家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戈拉的談話裡,讓大家體會其中了不起的精神似的。他激動地大聲說:「托你的福,在涉及袓國不朽的榮譽時,我們能夠看到你身上這種真正毫無私心的精神。對這樣的一個人,我們可以把生命獻給他。」說完這些話,他彎下腰去摸戈拉的腳,但戈拉不耐煩地把腳挪開了。

  「戈爾默,先生,」阿比納什說,「你拒絕接受我們的任何敬意,可是你絕不能不給我們這個臉子:過幾天我們打算舉行一個宴會,這件事大家已經討論過了,務必請你參加。」

  「在我滌罪之前,」戈拉回答,「我不能坐下來和你們任何人一起吃飯。」

  滌罪!阿比納什眼睛放光地大聲喊道:「這個主意我們誰都沒有想到,可是戈爾默罕先生從來都不會忽略印度教定下的戒律的。」

  所有的人都認為在行滌罪禮的時候,大家聚在一起歡宴一場是一個極好的主意。國內幾位梵學大師當然是要邀請的,讓他們親眼看看戈爾默罕先生堅持要滌罪,以此證明即使在今天,印度教還是十分活躍。

  儀式應該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舉行,大家也討論了。戈拉提出在他家舉行有些不便,他的一個忠實信徒便建議在他家恒河岸邊的花園別墅舉行。大家還決定舉辦這件事的經費由教社全體人員分攤。

  在分手之前,阿比納什做了一個熱情洋溢、十分動人的演說,他向聽眾揮舞著雙手說:「戈爾默罕先生也許會生我的氣,不過一個人在心裡充滿感情的時候,是無法抑制的。以往,天神們下凡到印度神聖的國土來拯救《吠陀經》。今天,我們也有一位下凡來維護印度教的天神。全世界只有我們的國家有六個季節——我們的國家時時都有天神下凡,將來還會有。今天我們很幸運能夠證明這事是千真萬確的。弟兄們,讓我們高呼:『勝利屬￿戈爾默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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