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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這樣,給畢諾業一個逃避的機會,讓女士們自己談下去。他走了之後,安楠達摩依接著給兩個姑娘講戈拉和畢諾業之間不尋常的友誼,不久就發現兩個聽眾都聽得入迷了。

  對安楠達摩依來說,全世界再沒有比這兩個人更親的了,從他們的童年時代起,她便把一顆母親的愛慕之心整個地獻給他們。她像姑娘們自己塑造濕婆像來膜拜那樣,親手塑造了他們,而他們也把她的愛全部接受下來。

  她這兩個偶像的故事,從她自己的嘴裡說出來,顯得那麼甜蜜生動,蘇查麗妲和羅麗妲覺得永遠都聽不夠。他們對戈拉和畢諾業,本來就很關心,但現在彷佛是通過母愛的不可思議的光輝,從一個新的角度來看他們。

  羅麗妲認識了安楠達摩依,對縣長的怒火又重新燃燒起來了。但安楠達摩依聽了她的辛辣的評論之後,卻笑著說:「親愛的,戈拉坐牢,我的心情只有神才知道,不過我不能生那個洋大人的氣。我瞭解戈拉。只要他認為是對的,他就要這樣做,絕不許任何人造的法律來阻撓他。戈拉盡了他的責任。官方也在盡他們的責任。受到損害的人只好耐心忍受。小母親,只要你讀一讀戈拉的信,你就知道他沒有逃避痛苦,也沒有對任何人發孩子脾氣。他已經考慮過一切後果了。」她從箱子裡把仔細收好的戈拉的信拿出來交給蘇查麗妲說:「親愛的,請你把它大聲念一念好嗎?我很想再聽一遍。」

  念完了戈拉這封美妙的信之後,有好一會兒,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安楠達摩依擦掉了幾滴眼淚。她流淚,並不單純出於母親的悲傷,同時也是出於母親的喜悅和驕傲。她這個戈拉是一個什麼樣的戈拉呀!他不是一個向縣長屈膝求情的懦夫。他明知坐牢十分艱苦,但仍然承擔了全部責任,難道不是這樣嗎?他沒有為此和任何人吵過架,如果他能毫不畏縮地忍受一切,那麼,他的母親也能這樣。

  羅麗妲敬佩地注視著安楠達摩依的臉。在她腦子裡,原已根深蒂固地刻下了梵教家庭的一切偏見。對那些她認為相信正統印度教種種迷信的女人,她一向是不大尊敬的。從她小的時候起,每逢她犯了錯誤,如果芭蘿達太太想特別嚴厲地申斥她,就會說,這種事只有印度教家庭的女孩子才幹得出來,羅麗妲聽了,總會覺得十分丟臉。

  安楠達摩依今天的談話,一再使她感到很驚訝。這樣沉著有力,這樣合情合理,這樣洞察秋毫!羅麗妲站在她旁邊,感到十分渺小,因為她意識到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她是多麼激動不安呀。她不願和畢諾業講話,甚至不願朝他那邊看一眼。不過現在安楠達摩依平靜、同情的面容給她騷動的心帶來了和平,她和周圍環境的關係也變得簡單自然了。「現在我看見了您,」她大聲說,「我清楚地知道戈爾先生的力量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了。」

  「我想,」安楠達摩依笑著說,「你對這件事恐怕還不大清楚。如果戈拉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我自己又能從哪兒得到力量呢?我能這樣平靜地對待他的不幸嗎?」

  【第三七章】

  要想弄清楚為什麼羅麗妲去拜訪安楠達摩依的時候心裡特別不安,就要從前幾天說起。

  過去有好幾天,羅麗妲早晨醒來想的第一件事便是:「畢諾業先生今天不會來的。」然而這一整天,她卻不能放棄他終究會來的念頭。隔一會兒,她就會幻想他也許已經來了,只是沒有到樓上的客廳,而是在樓下跟帕瑞什先生在一起罷了。在她這樣想的時候,她就會從一間屋子走到另一間,不停地來回踱步。最後,一天終於過去了,她躺在床上,心緒萬千,不知怎麼樣才好。她一會兒想大哭一場,一會兒又不知道在生誰的氣——也許在生自己的氣吧!她只能對自己大聲說:「這是怎麼回事呀?我怎麼啦?哪兒都找不到出路。這樣下去,我還能支持多久呢?」

  羅麗妲知道畢諾業是正統印度教教徒,不可能跟她結婚——但還是這樣一點兒不能控制自己的心!這有多丟人,有多狼狽呀!她看得出畢諾業也不是不喜歡她,正因為如此,她才這樣難以控制自己。也正因為如此,她一方面熱情地等待他來,一方面又怕他真的會來。

  經過這幾天的掙扎,那天早晨,她再也忍不下去了,心裡想,如果這一切痛苦是由於畢諾業沒有來而引起的,那麼見到他也許就可以好一些。於是她把薩迪什拉到她屋子裡對他說:「我看你准是跟畢諾業先生吵架了。」

  薩迪什生氣地矢口否認,雖然他有了姨媽之後,有好幾天忘記了自己和畢諾業的交情。

  「那麼,我得說,他可真不夠朋友!」羅麗妲接著說,「你一天到晚喊畢諾業先生,畢諾業先生,而他卻連看都不看你一眼!」

  「他不看我一眼嗎?」薩迪什嚷道,「你知道什麼?他當然想看我!」

  薩迪什常常只用充滿信心、加強語氣的話來維持他認為家裡最小的一員應有的尊嚴。這一次,他覺得有必要拿出點有力的證據,於是他立刻就跑到畢諾業家裡,很快就帶回來這樣的消息:「他根本不在家,所以沒有來。」

  「可是為什麼前兩天他也沒有來?」羅麗妲接著問道。

  「因為他離開那兒有不少日子了。」薩迪什說。

  羅麗妲這才去找蘇查麗妲說:「親愛的姐姐,你想我們不該去看看戈爾先生的母親嗎?」

  「可是我們不認識她呀。」蘇查麗妲不同意地說。

  「呸!」羅麗妲大聲說,「戈爾先生的父親不是爹的老朋友嗎?」

  蘇查麗妲記得果真是這樣。「對了,這是真的。」她表示同意,而且甚至變得熱心起來了。她加上一句:「親愛的,你去問問爹吧。」

  不過羅麗妲不肯去,蘇查麗妲只好自己去問。「當然!」帕瑞什先生立刻說,「我們早就該想到去看她了。」

  他們商量好吃過早飯就動身,可是剛作出決定,羅麗妲就改變了主意。她覺得有點兒猶豫,又覺得有點傷她的自尊心,因而不想去了。「你陪爹去吧,」她對蘇查麗妲說,「我不去了。」

  「這可不行!」蘇查麗妲喊道,「我怎麼能一個人跟爹去呢?去吧,好妹妹,親愛的,走吧!不要固執,把事情弄糟了。」

  羅麗妲終於被說服了。不過這樣做,豈不是向畢諾業屈服嗎?他這樣容易就躲在一邊,而她倒要這樣費力去追他嗎?投降的恥辱使她對畢諾業十分惱火。她極力向自己否認拜訪安楠達摩依是為了有機會看畢諾業一眼;正是為了要保持這種態度,她才沒有向畢諾業行禮,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畢諾業呢,他認為她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她發現了他的秘密,用這種方式表示拒絕。他絕不敢妄想羅麗妲會愛上他。

  畢諾業膽怯地來到門口,站在那兒說,帕瑞什先生讓他來告訴她們,他要走了。畢諾業藏在門後邊,不讓羅麗妲看見他。

  「什麼!」安楠達摩依喊道,「他以為我可以讓他們不吃點東西就走嗎?我一會兒就來,畢諾業,我去安排一下,你先進來坐坐。你站在門背後幹什麼呀?」

  畢諾業走進來在離開羅麗妲最遠的地方坐下來。可是羅麗妲已經恢復鎮定,完全擺脫了以前的窘態,很自然地說:「你知道嗎,畢諾業先生,你的朋友薩迪什今天早晨到你的住處去瞭解你是不是完全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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