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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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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我那姊妹、你的媽媽在哪兒呀?」她問道。 「我很早就失掉媽媽了,」畢諾業說,「不過我實在很難說我沒有母親。」他想起安楠達摩依對他有多好,眼睛就禁不住濕潤了。 不久他們就談得很投機了,誰都看不出他們才剛剛認識。薩迪什不時搭上幾句不相干的話,可是羅麗妲卻一聲不響。 羅麗妲一向很靦腆,在生人面前,要經過相當長一段時間才能熟悉起來。再說,現在她心中也有事,所以她不大喜歡畢諾業和這個陌生人一見如故。她暗暗埋怨他不該這樣輕鬆愉快,對她狼狽的處境漠不關心。這並不是說如果畢諾業拉長臉一聲不響地坐在那兒,她就會高興一些。要是他敢這樣做,羅麗妲也會生氣的,因為她會認為他想承擔責任,而這本來只是她和她爹之間的事兒。 實際的情況是:昨天晚上聽來像是音樂的聲音,現在只能刺激她的神經,使她心煩意亂。因此,無論畢諾業做什麼,都不能讓她稱心,也不能對事情有所補救。只有老天爺才知道怎樣去掉這個煩惱的根源。女人的生活本來就充滿了感情,她們的心把她們引導到稀奇古怪的地方,我們何必為此責備她們不通情理呢?如果愛情的基礎是健康的,心的指引就會變得十分單純,十分美妙,理智就只好難為情地低下頭,如果基礎有問題,那麼理智也就無能為力。不管情感是哭是笑,是愛是憎,你想去問個明白,那實在是徒勞無益的。 天色愈來愈晚了,可是帕瑞什先生仍舊沒有回來。畢諾業愈來愈想站起身回家去,他一刻不停地和薩迪什的姨媽談下去,用這個辦法來控制住自己。最後,羅麗妲實在忍不住了,突然打斷了他的話說:「你在等誰呀?誰也不知道爹什麼時候回來。你不想去看看戈爾默罕先生的母親嗎?」 畢諾業像挨了一拳似地縮了一下——羅麗妲這種生氣的口吻他太熟悉了。他朝她的臉看了一眼,像斷了弦的弓一樣突然跳了起來。說真的,他在等誰呢?他並沒有認為在這種時刻,這兒少不了他——事實上,在大門口的時候,他本來就要告辭的,只是因為羅麗妲留他,才沒有走,而現在她竟說出這樣的話。 畢諾業立刻跳了起來,倒把羅麗妲嚇了一跳。她可以看見畢諾業臉上的笑容像燈火被吹滅了似的一下子完全消失了。以前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垂頭喪氣,這樣痛苦;她看著他,感到萬分後悔,心痛得就像挨了一鞭似的。 薩迪什跳了起來,拉住畢諾業的胳膊懇求說:「畢諾業先生,請你坐下來,先不要走——姨媽,請您留畢諾業先生在這兒吃早餐好嗎?——羅麗妲,你為什麼要叫畢諾業先生走呢?」 「不,薩迪什,好孩子,今天不了。」畢諾業說,「如果姨媽把我放在心上,我改天再來和你們一起吃點什麼。今天太晚了。」 甚至薩迪什的姨媽也聽出他的聲音裡含著痛苦,心裡很同情他。她偷偷地看了看畢諾業,又看了看羅麗妲,預感到一出命運的戲劇已經在幕後開演了。 羅麗妲找了一個藉口,和大家告別之後,回到自己的房間,像從前發生過多次的那樣,哭了一場。 【第三二章】 畢諾業懷著悔恨羞辱的心情,立刻到安楠達摩依家去了。他為什麼沒有直接到母親這兒來呢?他以為羅麗妲特別需要他,這有多傻呀。他沒有丟開別的事,一到加爾各答就立刻跑到安楠達摩依身邊,所以老天爺懲罰了他,讓羅麗妲發出了這樣的問話:「你不想去看看戈爾默罕先生的母親嗎?」羅麗妲比畢諾業更關心戈拉的母親,哪怕是一剎那,這可能嗎?羅麗妲只知道她是戈拉的母親,可是對畢諾業來說,她卻是全世界母親的化身。 安楠達摩依剛洗完澡,一個人坐在屋子裡,似乎正在那兒沉思。畢諾業走進來匍伏在她腳前,喊了一聲「媽媽!」 「畢諾業!」她一邊說,一邊用雙手摸撫他那低垂的頭。 誰的聲音能和母親的相比呢?從安楠達摩依嘴裡喊一聲他的名字,彷佛就把他整個人都撫慰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輕輕地說:「媽媽,我,我來得太晚了。」 「我都聽說了,畢諾業。」安楠達摩依慈祥地說。 「您已經聽到消息了。」吃驚的畢諾業大聲說。 原來戈拉已經從警察局寫了一封信,通過律師交給他母親,讓她知道他有可能要坐牢。他在信尾寫道: 「監牢不能傷害你的戈拉,但如果它給您帶來哪怕是一點點痛苦,他就會受不了。您的憂愁是他唯一的懲罰。除了這一點,縣長再沒有別的辦法懲罰他了。不過,媽媽,請您不要只想到自己的兒子。監牢裡還有許多母親的兒子——雖然他們毫無過錯——我要和他們站在一起,分擔他們的苦難。要是這一次我的願望得以實現,請不要為我憂傷。 「媽媽,您也許已經記不得了,在鬧饑荒的那一年,我有一次把錢包放在臨街屋子的桌子上。過了幾分鐘,我回到屋裡,發現錢包被人偷走了。錢包裡放著我五十盧比的獎學金,是我攢起來準備給您買一個銀洗腳盆的。在我毫無用處地大罵那個小偷的時候,神突然使我恢復了理智,我對自己說:『那筆錢是我送給那個拿走它的災民的。』剛說完這話,我那無益的懊惱心情立刻消失了,我的心重新獲得了安寧。因此,今天我對自己說:『我是根據自己的意志自願入獄的,既不後悔,也不生氣,只不過想在裡面住上一陣子罷了。監牢裡的伙食和別的條件會給我帶來一些不方便,不過在我最近的長途旅行中,我接受各式各樣、各種地位的人們的接待,在他們的家裡,我不是經常能夠得到我享受慣了的舒適的東西的,有時甚至連必需品都得不到。但只要我們是自願的,就不會覺得艱苦。所以您盡可以放心,不是什麼人強迫我去坐牢——我是心甘情願去的。 「我們在家裡過著舒適的生活時,不大能體會自由自在地在外面享受陽光與空氣是一個多麼大的特權——我們一直忘記了廣大的群眾,他們有的犯了法,有的並無過錯,全都受到監禁和侮辱,被剝奪了神賦予他們的這個特權。我們絲毫不關心他們,對他們毫無感情。現在我要和他一起蒙受恥辱,絕不去依附那些衣冠楚楚的偽君子來保持自己的清白。 「在這一次遊歷之後,我得到不少人生經驗。那些像法官那樣裝腔作勢、自鳴得意的人,其實多半是很可憐的。那些關在監牢裡的人,本身並沒有過錯,他們是在替代那些審判別人的人們受過。一件罪行本來是由許多人造成的,可是受到懲罰的只有那些倒黴的人。那些在監獄圍牆外面過著舒適、體面生活的人,他們犯下的罪行,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怎麼樣受到懲罰,我們不得而知,不過我要大聲指責那些自命不凡的體面人厚顏無恥,我情願在胸前打上犯罪的烙印。請您為我祝福,媽媽,不要為我哭泣,斯裡·克裡希納的胸前,終生都帶著布裡古的腳印①,同樣的,我們那些傲慢自大的對神的攻擊,在神的胸前留下的腳印也越來越深。要是他把這個腳印接受下來作為裝飾,那麼您何必為我著急,為我悲傷呢?」 〔①仙人布裡古訪問各大神,看誰值得祭奉。他來到克裡希納那裡,看見他正在睡覺,嫌他懶,踢了他一腳,但克裡希納並沒有生氣,反而表示感謝。〕 接到這封信之後,安楠達摩依想叫摩希姆去看看戈拉,但摩希姆說:「我還得上班,老闆絕不會准假的。」接著,便對戈拉大肆責駡,說他又魯莽,又愚蠢,最後還說:「由於我和他的關係,總有一天我會丟掉差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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