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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畢諾業忘記不了昨天晚上羅麗妲給他吃的苦頭。他很少和別人吵架,從來沒有想到別人會跟他說這樣刺耳的話。起先,他認為羅麗妲只不過是蘇查麗妲的追隨者,但最近,他卻時時刻刻都忘記不了她,就像大象忘不了手持刺棒的主人一樣。他最關心的是千方百計地去討羅麗妲喜歡,好圖個太平。但晚上回家之後,她的那些辛辣的諷嘲又重新一件件地在腦海裡出現,弄得他難以成眠。

  「羅麗妲認為我只不過是戈拉的影子,沒有自己的見解,因此,她看不起我,不過這絕不是事實。」他心裡一邊這樣想,一邊舉出許多理由來反駁這種看法。但這有什麼用呢?羅麗妲從來沒有明確地給他定過任何罪名,從來不給他任何機會來替自己辯護。畢諾業對她的攻擊準備了這麼多的答辯理由,不過沒有機會申述——這就是使他最傷腦筋的地方。更糟糕的是即使他認輸,羅麗妲也沒有一點高興的樣子。這使他十分煩惱,他痛苦地自問:「難道我真的這樣不值一文嗎?」

  因此,他聽到薩迪什說羅麗妲派他來送花,簡直高興極了。他把它們作為羅麗妲願意和解的表示,願意接受他降服的象徵。起先他想把它們帶回家去,後來決定還是先獻到安楠達摩依腳前,把它們聖化一下。

  當天晚上,畢諾業來到帕瑞什先生家的時候,羅麗妲正在聽薩迪什背誦功課。

  畢諾業第一句話就是:「紅色是戰爭的顏色:表示和解的花朵應該是白的。」

  羅麗妲茫然不解地看著他,不明白他說些什麼。畢諾業從披巾底下拿出一束白夾竹挑,送到她面前說:「不管你的玫瑰有多美,它們還是帶著點兒怒氣。我的花兒雖然不能和它們媲美,但它們裹上了謙卑的白色外衣,還是值得你收下的。」

  「你把什麼花說成是我的了?」羅麗妲羞得滿臉通紅地問。

  「難逍是我弄錯了?」畢諾業狼狽不堪地、結結巴巴地說,「薩迪什先生,你給我的花到底是誰的?」

  「怎麼,不是羅麗妲姐姐叫我送去的嗎?」薩迪什委屈地說。

  「她叫你送給誰的?」畢諾業問道。

  「當然是送給你的呀。」

  羅麗妲的臉羞得更紅了,她推了薩迪什一把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蠢的小傻瓜!你不是要用那些花去換畢諾業先生的圖畫嗎?」

  「是呀,不過不是你叫我去送花的嗎?」薩迪什大聲嚷道,他簡直鬧胡塗了。

  羅麗妲明白和薩迪什對吵下去只有使自己愈陷愈深,因為現在畢諾業已經看得很清楚,羅麗妲送了他玫瑰花,可是又不願意讓他知道。

  畢諾業說:「沒關係。就算你沒有送給我玫瑰花好了。不過請你聽我說,我的這些花兒可沒有送錯地方。這是我求和的禮物,讓我們和解吧。」

  羅麗妲把頭一抬,打斷了他的話:「我們什麼時候吵架了?你說和解是什麼意思?」

  「那麼,難道從頭到尾,一切都是幻覺嗎?」畢諾業大聲說,「沒有爭吵,沒有花朵,也談不到和解!看來,我不但把閃光的東西當作金子,而且根本就沒有閃光的東西。關於演戲的建議,難道……?」

  「演戲倒是真的。」羅麗妲打斷他說,「不過誰為這件事吵架了?你怎麼會認為我和別人合謀來騙取你的同意呢?你同意了,我感到滿意,這就完了。不過要是你真的反對參加演出,不管誰對你提出要求,為什麼你要答應呢?」說完她就離開了屋子。

  什麼都顛倒過來了。今天早晨,本來羅麗妲決定向畢諾業認輸,並且要求他不要參加演出了。可是結果卻恰恰相反。

  畢諾業心想,他以前反對過演出,羅麗妲一定認為現在他雖然表面上投降了,但心裡仍然在反對,因而還在生他的氣。羅麗妲對這件事如此認真,使他感到很苦惱,他下定決心,即使開玩笑,也不再提出反對了,而且要全力以赴地去演好他的角色,讓誰也不能責備他漠不關心。

  蘇查麗妲從清早起就一個人坐在臥室裡,努力讀《以基督為榜樣》。今天早晨她沒有做每天要做的事,腦子不時地開小差,書上的字變得模糊起來了。她不願承認自己的弱點,便加倍努力學習,強迫自己把心放在書上。

  有一次,她好像聽見了畢諾業的聲音,她一時衝動,把書放在桌上,站起來想到客廳去。但想到自己對這本書所觸及的問題這樣不感興趣,覺得很不應該,於是便重新拿起書坐了下來,用手把耳朵捂上,生怕聽到什麼聲音,讓自己分心。

  以前畢諾業來作客,戈拉往往也一起來,她禁不住想知道他今天來了沒有。她怕戈拉來,但又擔心他不來。

  她正在心煩意亂的時候,羅麗妲進來了。「怎麼啦,親愛的?」蘇查麗妲看見她的臉色,便大聲問道。

  「沒什麼。」羅麗妲搖著頭回答。「這些時候你一直在哪兒?」蘇查麗妲問。

  「畢諾業先生來了,」羅麗妲說,「我想他要和你談談。」

  蘇查麗妲不敢問羅麗妲有沒有別人和畢諾業一塊兒來。她想,如果有,羅麗妲自己一定會說出來的;不過,她仍然很想知道,最後,終於決定不再約束自己,到客廳去盡地主之誼。她先問羅麗妲:「你也來嗎?」

  「你先走吧,我等一會兒就去。」羅麗妲有些不耐煩地回答。

  蘇查麗妲走進客廳,看見裡邊只有畢諾業和薩迪什,他們正在那兒談天,她說:「爹出去了,不過他一會兒就回來。媽媽帶著拉布雅和麗拉到老師家去學怎樣扮演她們的角色。她留下話,要是你來了,請你等她回來。」

  「你也參加演出嗎?」畢諾處問道。

  「如果每一個人都參加,那麼誰來當觀眾呢?」蘇查麗妲回答。

  平常的時候,畢諾業和蘇查麗妲碰在一起,總有好多話可說,但今天,似乎雙方心裡都有些彆扭事兒,妨礙他們暢談。蘇查麗妲來的時候就已經下定決心,不要像往常那樣拿戈拉作為話題;畢諾業也感到不大好提戈拉,心想,羅麗妲,也許這一家其餘的人也一樣,一直把他當作他朋友的隨從。

  蘇查麗妲和畢諾業胡亂談了幾句,覺得談不下去了,便和薩迪什討論他的剪貼簿的優缺點。她對那些圖畫的排列方法百般挑剔,故意惹他生氣,薩迪什認真起來,尖起嗓子和她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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