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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正好哈蘭那天下午來了。芭蘿達太太把他帶到她房間裡說:「帕努先生,誰都說你要娶我家的蘇查麗妲,可是我從來沒有從你的嘴裡聽說過。如果你真的這樣想,為什麼你不明說呢?」哈蘭現在不能不公開表態了。他覺得必須穩紮穩打,先把蘇查麗妲牢牢抓住,變成他的俘虜才行。她是否適合幫助他為梵社工作,是否忠於他,這些問題可以放到以後再說。因此,他回答道:「這還用說嗎?我只是等她長到十八歲就是了。」

  「你太嚴格了,」芭蘿達說,「她已經超過十四歲,這就夠了。」

  〔①十四歲:印度的法定結婚年齡。——英譯本注〕

  帕瑞什先生看見蘇查麗妲那天下午喝茶時的舉動,覺得十分驚訝,因為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熱情地接待過哈蘭了。事實上,在他要走的時候,她還懇求他再坐下看一看拉布雅的一件新刺繡呢。

  帕瑞什先生放心了,他笑了起來,心想自己一定是誤會了,這一對情人准是私下鬧了點彆扭,現在已經和好了。

  當天晚上,哈蘭在告別之前,正式地要求帕瑞什先生答應把蘇查麗妲嫁給他,而且說,他希望婚禮不要拖得太久。

  帕瑞什先生感到有點迷惑不解。「可是你經常表示,」他不贊成地說,「娶一個不到十八歲的姑娘是不對的。你甚至在報紙上發表過這樣的文章。」

  「這個說法對蘇查麗妲不能適用,」哈蘭解釋說,「因為她的智力遠遠超過她的年齡。」

  「也許是這樣,」帕瑞什先生語氣雖然溫和,但態度卻十分堅決,「不過,帕努先生,除非有非常特殊的理由,你應該按照自己的信念等她長滿十八歲。」

  哈蘭被人抓住把柄覺得很難為情,於是趕快改口說:「當然要這樣,這是我的責任,我的意思只是我們應該早一些在朋友和上帝面前,舉行訂婚儀式。」

  「當然可以,這主意不錯。」帕瑞什先生表示同意。

  【第十七章】

  睡了兩、三個鐘點之後,戈拉醒了,看見畢諾業睡在他身旁,不由得心中充滿了喜悅,就像一個人夢見他失去一件非常寶貴的東西,醒來卻發現原來只不過是一個夢那樣感到十分寬慰。畢諾業在他身邊,使他認識到,如果他失去了這個朋友,他的生活該有多大的缺陷呀。戈拉心裡著實高興,他把畢諾業推醒,一邊大聲喊道:「起來,我們有工作要做。」

  每天早晨,戈拉都要去做一件固定的社會工作:訪問附近的窮人。他並不是去給他們講道,也不是去做好事,只是為了去和他們作伴。事實上,他對他們要比他對那些受過教育的朋友親密得多。他們經常叫他「大叔」,並且把專門給高等人準備的那一隻水煙筒拿出來請他抽煙。為了接近他們,戈拉只好勉為其難地抽上兩口。

  在他們當中,有一個最崇拜戈拉的人。他名叫南達,是一個木匠的兒子,二十二歲,在他父親的鋪子裡做木頭箱子。他是第一流的運動員,是當地板球隊最好的投球手。戈拉創立了一個「戶外運動與板球俱樂部」,把木匠和鐵匠的兒子也都請來參加,他們和有錢人的子弟受到同等待遇。在這個貧富混雜的團體裡,無論是哪一項運動,南達都能輕而易舉地獲得冠軍。因此,有些門第比較高的學生就很嫉妒他,只是因為戈拉紀律嚴明,這才勉勉強強地同意選他當隊長。

  前幾天,南達的一隻腳被鑿刀鑿傷了,有好幾天沒有來打板球,而戈拉,這一陣子都忙著畢諾業的事,沒有能去看他,所以今天兩個人一起去木匠區探望南達。

  他們走到南達家的大門口,便聽到裡面有女人的哭聲。南達的父親和家裡別的男人全都出去了,住在旁邊的一個店老闆告訴戈拉說,南達今天早晨死了,他們剛剛把他的屍體送到火葬場去。

  南達死了!他是這樣健康,強壯,善良,朝氣蓬勃,而且這般年輕——他死了,就在今天早上死了。戈拉像木頭一樣呆呆地站在那裡。南達是一個普通木匠的兒子。戈拉的圈子少了他,不會引起多少人注意,而且人們很快就會把他遺忘;但在戈拉看來,南達的死好像是不可思議和絕不可能的。南達具有無比旺盛的生命力——活著的人很多,但到哪兒去找這樣精力充沛的人呢?

  打聽他致死的原因之後,他們才知道他得了破傷風,南達的父親要去請醫生,但他的母親硬說他中了邪,於是請來了一個驅邪的人,這人整夜念著咒語,用燒紅的鐵絲烙南達的身體,不停地折磨他。剛得病的時候,南達曾要求通知戈拉,但他的母親怕戈拉堅持要請醫生,沒有去通知。

  「多麼愚蠢,多麼可怕的懲罰呀!」他們離開那裡時,畢諾業呻吟著說。

  「畢諾業,不要用一聲『愚蠢』來安慰自己,然後想辦法躲到一邊去。」戈拉尖刻地說,「要是你真的看清楚這種愚蠢究竟有多嚴重,這種懲罰的影響究竟有多深遠,你就不能只表示一下遺憾便把事情丟開了。」

  戈拉愈來愈激動,步子也愈走愈快,畢諾業盡力跟上他的步伐,沒有答話。

  戈拉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突然接著說:「畢諾業,我不能讓這件事這樣輕易地過去。那個騙子給我的南達帶來的種種苦難,也在折磨著我,折騰著整個國家,我不能把它當做一件小事或一件孤立的事件。」

  戈拉看見畢諾業還是一聲不響,便大聲吼道:「畢諾業,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在想,這是毫無辦法的事,即使有辦法,也是在遙遠的將來。可是這種想法,我接受不了,要是我接受,我就活不下去了。不管祖國受到什麼創傷,不管它有多麼嚴重,都有醫治的辦法;而且辦法就操在我自己的手裡。因為我相信這一點,我才能忍受我周圍的煩惱、憂傷和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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