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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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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碰巧報紙上正在進行一場論戰:有一個英國傳教士攻擊印度宗教和印度社會,並且歡迎別人和他辯論。戈拉心中立刻燃起熊熊怒火,他本來打算一有機會就去駁斥古聖梵典上的教條和社會上流行的風俗習慣來使他的對手頭痛,但如今一個外國人竟敢輕視印度社會,這使他極其憤慨,因此他立即挺身而出,為印度辯護。對方指責印度人的任何一條罪狀,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缺點,他也不肯承認。報館編輯在發表了許多來信之後,終於停止了這場論戰。 但戈拉的怒火已經點燃,他的心情平靜不下去了,於是他著手用英文撰寫一本論印度教的書。在這本書裡,他從人的理性和古聖梵典裡盡力尋找根據,用以證明印度宗教和印度社會的無可指責和無比優越。最後,連他自己也相信起這種說法了。他說:「我們絕不允許我們的祖國站在外國法庭的被告席上受外國法律的審判。我們對羞恥或榮譽的概念絕不能用外國的標準來逐點衡量。無論是祖國的傳統、信仰還是古聖梵典,我們對別人,甚至對自己都不能說它不好。我們必須拿出全部力量,充滿自豪感,勇敢地擔負起祖國的重擔,使祖國和自己免受屈辱。」 戈拉的頭腦裡充滿了這些想法,便開始虔誠地到恒河去沐浴,每天早晚都做禮拜,而且對他所接觸的和吃的東西特別小心,甚至還留起梯吉①。每天早晨,他去給父母行觸腳禮。至於摩希姆,戈拉原先管他叫「無賴」和「勢利小人」,覺得並沒有什麼不應該;而現在,每當摩希姆走進他房間,他都站起身,像對待長者那樣對他行禮。摩希姆並沒有因他的突然轉變而對他停止嘲笑,但戈拉從不回嘴。 〔①梯吉:孟加拉國的婆羅門在腦後留一簇頭髮,表明他是正統印度教徒。〕 由於他大力宣傳和以身作則,戈拉在他身旁聚集了一群狂熱的青年,組成了一個宗教團體。他們好像從他的教導裡獲得了解脫,良心上不再因聽到相反的說法而感到不安了。「我們不必辯解了,」他們暗自思忖,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我們只要保持本來面目,是好是壞,是文明是野蠻,全都沒有關係。」 但奇怪的是:戈拉的突然變化並沒有使克裡什納達雅爾感到高興。正相反,有一天他把戈拉叫去對他說:「我的孩子,你好好聽著,印度教是一種很深奧的宗教,先哲創立了這種宗教,不是任何人和每一個人都能夠探測它的深度的。對它沒有完全瞭解的人,最好還是不要去碰它。你的心靈還沒有成熟,況且你一直都受的是英國教育。你原來嚮往梵社,我看像你這種類型的人,梵社似乎更合適,因此那時我一點也不擔心,反而覺得很高興。不過你現在走的可不是你應該走的道路,我怕它會行不通。」 「您說的什麼呀,爹?」戈拉抗議說,「難道我不是一個印度教徒嗎?如果今天我不能明白印度教較深的含義,以後我會明白的。即使我永遠不能抓住它的全部哲理,它的道路也是我要探索的唯一的道路。我幾次投生在信奉印度教的家庭裡,今生才能成為一個婆羅門的兒子。像這樣再投生幾次,通過印度教和印度教社會,我就會到達目的地。如果我犯了錯誤,偏離了正確的方向,那只能意味著我得加倍努力,回到正路上來。」 克裡什納達雅爾聽了,不停地搖著頭說:「不過我的孩子,自稱為印度教徒並不能成為印度教徒。想當一個穆斯林不難,想當基督徒更容易——但想當一個印度教徒,老天爺,這可是另一碼事了。」 「一點也不錯,」戈拉回答,「不過我生下來就是一個印度教徒,我至少已經邁進了門坎。只要我沿著正確的道路走下去,我會逐漸取得進展的。」 「我的孩子,」克裡什納達雅爾回答,「我怕很難說服你,你說的也很在理。什麼宗教對你真正合適,要看你的因果,早晚你要信奉你該信的宗教的。沒有人能阻擋你。一切都是神的意志。我們算得了什麼,我們只不過是他的工具罷了。」 克裡什納達雅爾能夠以同樣的熱情同時接受神的意志和因果報應、梵我一體和崇拜真神。他甚至覺得沒有必要把這些對立面調和起來。 【第六章】 克裡什納達雅爾沒有忘記他妻子的要求。洗完澡、吃過飯之後,就到她屋裡去了。他已經有許多天沒有去那兒了。他把自己帶去的席子鋪在地上,筆直地坐在上面,好像有意把自己和周圍小心地隔離開來。 安楠達摩依先打破了沉默:「你正在一心修行,不願過問家事,可是我都快要為戈拉急死了。」 「怎麼啦,有什麼可著急的?」克裡什納達雅爾問道。 「我也說不淸楚,」安楠達摩依回答,「不過我想,要是戈拉這樣狂熱地信奉印度教,那是不行的,早晚一定會出事。我從前勸你不要給他戴聖線①,不過那些日子你不像現在這樣嚴格,你說:『一根線有什麼要緊?』可是現在遠遠不是一根線的問題了,你準備讓他狂熱到什麼地步呢?」 〔①印度的婆羅門,在八歲至十二歲之間,要舉行儀式表示已經成年,他們把一條線套在左肩上和右腋下,這條線稱為聖線。〕 「這可倒好,」克裡什納達雅爾嘟囔說,「你當然要把一切過錯都推到我頭上囉。當初難道不是你開的頭嗎?你不肯丟掉他。那些日子,我也是一時頭腦發熱,沒有想到教規。要是在今天,我做夢也不會幹出這種事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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