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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請你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爹,我也許能睡一覺,」她說著便在床上躺了下來。

  「要不要我叫你的老褓母來給你扇一扇?」她的父親問。

  「不用了,謝謝你,我願意一個人呆一會兒。」

  安那達先生於是退到她隔壁的一間房子裡去。他回想起了漢娜的母親,她在這女孩子才只三歲的時候便死去了,他更記起了她活著的時候的那種熱忱、耐性和她那永遠不衰的興致。這些年來,他一直擔任著母親的和職務在照看這個女兒,現在她已經長大了,長得和她母親一模一樣,而因為為她的前途憂慮,他的心已早都碎了。這時,他的思想打破了隔在他們兩人之間的牆壁,他覺得自己似乎已站在那個被痛苦折磨著的女孩子的面前,對她講著話。「親愛的,我祈求上天消除你的生活道路上的一切障礙,願你從此後一生都能過得非常幸福。我祈求上天,讓我在和你的媽媽見面以前,能夠看到你過得幸福美滿的日子,能夠和你所愛的人在一起好好地安家立業!」想到這裡,他不禁拉起他的外衣邊來擦著自己的潮潤的眼睛。

  卓健德拉是一向極看不起女人的智力的,這一天發生的事只使他更堅信他的想法正確。女人對這樣明顯的證據都可以不相信,你還能拿她有什麼辦法呢?如果碰到和個人幸福有關的問題的時候,一個女人甚至會連二加二等於四都加以否認。要是理智告訴她黑的是黑的,而愛情告訴她黑的是白的,那可憐的理智就會立刻完全被否定。至於為什麼儘管有那麼多這樣的女人,而世界上的事卻還照樣能進行,卓健德拉就完全沒法理解了!

  他向阿克謝招了招手。

  阿克謝側著身子走進屋子裡來。「所有的話你都聽到了。

  現在到底應該怎麼辦?」卓健德拉問道。

  「你為什麼把我扯到這件事情裡面來,老兄?這事和我有什麼相干。這些天來,我一直都沒肯多一句嘴。現在竟把我弄得也攪在裡面,這實在太不公平了!」

  卓健德拉:「得啦,你有什麼事要抱怨,以後再說吧。現在,我真沒法想像,除了說服哈梅西,讓他把一切事親口對漢娜麗妮講個清楚明白,還能有什麼別的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

  阿克謝;「你瘋了嗎?你怎麼能希望一個人——?」

  卓健德拉;「如果我們能夠使他寫一封信,明白地告訴她那些事情,那就更好了。這件事必得你去辦,但你得立刻著手去進行。」

  阿克謝:「我總儘量去辦吧。」

  21

  哈梅西在那天夜晚九點鐘的時候帶著卡瑪娜坐車趕到西耳達車站去。他告訴司機特別從卡魚托那那邊的幾條胡同繞行過去,在車子走過某一幢房子的時候,他急切地把頭伸出窗子去看了一眼。他看到那裡他所熟悉的一切並沒有任何改變。

  哈梅西深深地歎息了一聲,這聲音竟把正打著瞌睡的卡瑪娜驚醒了,她立刻問他怎麼回事。「沒有什麼,」哈梅西回答說,一邊坐正了身子,直到車子到達目的地以前,他就這樣坐著連一動也沒有動。卡瑪娜躺在另一個角落裡,很快又睡著了。哈梅西這時不禁對她的存在感到一種厭惡。

  他們及時趕到車站,並很快就在哈梅西預訂下來的一間二等車房間裡安頓下來。哈梅西把下鋪給卡瑪娜鋪好,把燈弄暗一些,然後關上窗子說,「現在早過了你該睡覺的時候了,你最好趕快睡吧。」

  「我先坐在這裡看看好不好?等車開了我再睡。」在哈梅西表示同意之後,卡瑪娜就扯下面紗遮住臉,靠近窗戶坐在床邊望著外面來來往往的人群,哈梅西這時也坐在中間的一個鋪位上,心不在焉地向外望著。火車已開始開動了,這時他卻看到一個新來的乘客匆忙地從月臺上跑過來,他那樣子,他似乎覺得頗有些熟悉。

  不一會兒,卡瑪娜忽然咯咯地大笑起來。哈梅西把頭伸出去一望,看到剛來的那個人掙扎著要爬上已經開動的火車,卻被站上的一個管理員給阻擋住了。最後他終於爬上了車,但那個管理員卻把他的圍巾抓在手上。當這個晚來的人把身子探出車窗外面去接圍巾的時候,哈梅西認出了他就是——阿克謝。

  卡瑪娜這時卻還因為剛看到的那個熱鬧場面在那裡吃吃地笑個不住。

  「現在已經是十點半,車子也已經開動了,你最好趕快睡吧,」哈梅西說。

  那女孩子順從地在床上躺下了,但直到她入睡以前,她還禁不住時而咯咯地笑幾聲。

  至於哈梅西,他實在看不出那件事有什麼可笑的地方。他知道阿克謝在鄉間並沒有家;他家的人好幾代來都一直住在加爾各答。那麼,他究竟為什麼那樣奮不顧身地一定要追上這一列火車呢?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是專門跟蹤他和卡瑪娜來了。

  想到阿克謝可能會跑到他的本村去到處打聽,哈梅西真感到不舒服極了;這樣一來,他的為人行事無疑將變成那裡許多人爭辯議論的話題,整個這件事一定會被說得非常不堪。

  他完全可以想像,在他那個村子裡可能會出現什麼樣的流言蜚語。在像加爾各答那樣一個城市裡,一個人總有辦法,像魚在水裡一樣,找一個極深的別人無法發現的地方躲起來,但一個農村中的小地方只不過像一片淺灘,一絲微風就可以吹起一片巨浪。這件事,他真是越想越覺得害怕。

  火車在巴拉克波車站停下來的時候,哈梅西把頭伸出去望了一望,但他沒有看見阿克謝下車。在萊哈蒂車站,上車下車的客人都很多,但那裡面也沒有阿克謝。到了波古拉。哈梅西又探頭向外面看,但結果只是又一次感到失望而已。看樣子,阿克謝大概不可能在沿途任何其他的車站下車了。

  哈梅西雖然很疲倦,但他一直到很晚才睡著。第二天一清早,火車到達了哥蘭多終點站——坐船到東孟加拉去的客人都得在這裡下車——哈梅西下車時卻看到阿克謝,頭和臉都用圍巾包著,手裡拿著一個手提包,匆忙地向著停在江邊的輪船走去。開往哈梅西的村子去的船還要幾個鐘頭以後才開,但躉船邊卻另停著一隻船,機器已經發動,正一陣一陣地拉著汽笛。「這條船開到什麼地方去?」哈梅西問道。

  「向西邊去,」是他所得到的回答。

  「最遠的什麼地方?」

  「如果河裡的水沒有問題,我們將一直開到貝拿勒斯。」

  哈梅西立刻在船上找了一個船位讓卡瑪娜呆下來,然後他又匆忙地趕到岸上去買一些準備路上吃的大米和蠶豆、牛奶和香蕉之類的東西。這時,阿克謝已比誰都更快地爬到另一條輪船上去,找到一個可以俯看岸邊全部來往人群的地方呆了下來。預備上這條船的其他客人,因為知道船一時還不會開行,都還沒有意思急急向船上跑;他們都呆在河岸上,洗洗東西或洗洗澡來消磨開船前的這一段時間,有些甚至在河岸上支起鍋來煮東西吃。

  阿克謝以為哈梅西一定把卡瑪娜帶到附近飯店裡吃早飯去了,而他自己對於哥蘭多的道路完全不熟悉,因此他覺得還是呆在船上比較穩妥。最後船上的汽笛響了,但仍然連哈梅西的影子都看不見。旅客們開始走過木板搭成的活動跳板接連不斷地爬上船來。汽笛越響越急,晚來的旅客都急忙趕著向船上跑,但不管在新來的旅客或已上船的客人中都仍然找不到哈梅西的蹤影。

  所有的人都上船了,跳板已被拆掉,船長已發出了啟碇的命令,而這時阿克謝卻大聲叫道,「我要下船!」船上的工作人員誰也沒有理他,幸好這時那船離河岸還很近,他終於一跳,跳上了岸。

  在河岸上他也仍然找不到哈梅西的影子,到加爾各答去的早車剛剛開出去,阿克謝最後相信,在他掙扎著要上車的時候哈梅西一定看到了他,而他認為他跟到這裡來心中一定不懷好意,因此就放棄了回到本鄉去的念頭,又搭早車折回到加爾各答去了。要在像加爾各答那樣大的一個城市裡去尋找一個人的下落,那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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