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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料理父親的事務和給老太太們安置好進香的事一共花了哈梅西差不多三個月的時間。鄰居中現在有些人已開始和那年輕的新娘子比較接近了一些。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把她和哈梅西連接在一起的情感和鎖鏈,原來雖是鬆軟無力的,現在卻也慢慢地扣緊了。

  這一對青年夫婦常喜歡在屋頂上鋪上一點草墊子,在空曠的天幕下,共同度過黃昏的時刻。哈梅西現在也常和她調笑;他有時會悄悄地從那女孩子的後面走過來,雙手蒙著她的眼睛,把她的頭拉到自己的懷中來。有時,她晚上沒有吃飯就躺下睡著了,他為招她笑駡幾句,會故意大叫一聲把她驚醒。有一天晚上,他頑皮地抓著她的捲曲的頭髮,晃搖著說:

  「撒西娜,我真不喜歡你今天梳的這個式樣。」

  那女孩子卻立刻坐直了身子問道,「我問你,你們為什麼老叫我撒西娜?」哈梅西驚奇地兩眼望著她,完全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改換我的名字也決不能改變我的命運,」她接著說。「從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我的遭遇就非常不幸,將來我一生也決不會有幸運的日子。」

  哈梅西的心驚恐地急跳了幾下,他的臉色立刻變了。驟然間,他已經極明確地感覺到,這裡面一定發生了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

  「你為什麼說你一生都非常不幸?」他問道。

  「我出生以前,父親就死去了,在我還不滿六個月的時候,我媽媽也死了。我一直在我舅父家裡過著痛苦不堪的日子。後來,我忽然聽說,你不知從什麼地方來到我們村子裡,對我發生了好感。兩天之後,我們就結了婚,以後的事情,你自己是完全知道的!」

  哈梅西茫然無措地仰身倒在枕頭上了。這時月亮已經升起來了,但它似乎完全失去了光彩。他不敢再問她任何問題,只是想把剛才所聽到的情形看成是一個夢,一個幻境,儘量從腦子裡拋開。一股溫和的南風輕輕地吹過來,像剛從夢中醒來的人發出的一聲歎息,月光下,一隻不寐的杜鵑正唱著它的單調無味的歌曲。從停泊在近處碼頭上的木船邊,傳來船夫們的歌聲。那女孩子發現哈梅西好像完全忘記了她的存在,於是輕輕推了他一下問道,「要睡了嗎?」

  「沒有,」哈梅西說,但此外他也沒有再講什麼。不久,她也就安靜地睡去。這時哈梅西卻坐起身來,靜靜地凝視著她。在她的前額上,他實在看不出命運之神暗記下的悲慘的痕跡。如此可愛的面容,為何竟可能掩蓋著那麼可怕的一種命運!

  06

  哈梅西現在已經知道這個女孩子並不是他的妻子,但要弄清楚她究竟是誰的妻子,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有一次,他故意問她,「你在婚禮中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心裡怎麼想?」

  「我沒有看你,」她回答說:「我一直都沒有抬起頭來。」

  哈梅西:「你連我的名字都沒聽說過嗎?」

  那女孩:「我只是在我們結婚的前一天才聽到說起你;我的舅母是那樣急於把我送出門,她根本就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

  哈梅西:「嗯,可我聽說你是識字的;讓我看看你會不會寫你自己的名字。」他遞給她一張紙片和一支鉛筆。

  「敢情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哩!」她賭氣地叫著說。

  「碰巧兒,我的名字還很容易寫,」說著,她大大地寫下了「斯瑞馬蒂·卡瑪娜·德貝」幾個字。

  哈梅西:「現在你再寫一寫你舅父的名字。」

  卡瑪娜寫下「斯瑞久克塔·塔瑞尼·卡潤·卡杜瑞亞。」

  「我什麼地方寫錯了嗎?」她問。

  「沒有錯,」哈梅西說,「現在你把你們村子的名字寫給我看看。」

  她寫下「都巴拍克爾」。

  哈梅西用這種辦法慢慢知道了一些這女孩子過去的生活情況,但僅僅有了這些材料,他離他所要達到的主要目的,還仍然是和從前一樣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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