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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鄰居(2)


  自從看見她那雙充滿渴望的目光,我那激動的心潮就很難平靜下來。當時,只為別人修改不成熟的詩歌,已經不能使我感到滿足了。於是,我想再作點什麼別的事情。

  我下定決心,在孟加拉邦竭盡全力宣傳寡婦改嫁。不局限于演講和寫文章,我還要在經濟上竭力給予資助。

  諾賓和我爭論起來。他說:「寡婦在長期守節中會得到一種聖潔的寧靜。就像月圓之夜清淡的月光照耀下的墓地一樣,顯得十分靜美。一旦改嫁,豈不把這種靜美給破壞了嗎?」

  聽到這些娓娓動聽的議論,我很生氣。如果在鬧饑荒的時候,一個吃得飽飽的人在即將餓死的人面前對食物表現出厭惡之感,並且還勸說那個人用花香鳥語來充饑,那麼,那個瀕於死亡的人該作何感想呢?

  我氣憤地說:「你聽著,諾賓!藝術家可以把燒毀的房屋看作是一幅美麗的圖畫,但是僅僅把房屋看作圖畫,那是不行的。那裡面是要住人的。所以不論藝術家如何說教,還是應當把房子修好。你站在一旁,想賦予孀居生活以優美的詩意,但是你不要忘記:在這種生活中,充滿渴望的一顆活人的心靈,卻在承受著各種痛苦!」

  我滿以為我很難把諾賓馬托波說服,因此,那一天我和他談話的時候過於激動了。可是我忽然發現,諾賓馬托波在我的這番議論結束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竟然完全同意我的意見。我還有許多很有說服力的話要講,卻沒有機會了。

  大約過了一個星期,諾賓跑來對我說:「你如果肯幫忙,那我就準備和一個寡婦結婚。」

  我簡直高興極了!我把諾賓拉入我的懷裡,緊緊地擁抱著他。我對他說:「你所需要的費用,我全包下了。」

  當時,諾賓講述了他的戀愛故事。

  我這才明白,他的情人並不是虛構的。原來他偷偷地愛上了一個寡婦,這已經有相當長的時間了,但他對誰都沒有講過。登載諾賓的詩——也就是我寫的那些詩的幾份雜誌,居然送到了他情人的手裡。這些詩還真發揮了作用。我的朋友不用幽會,而是找到了這樣一種能贏得人心的方法。

  可是諾賓卻說,他不是有意採取這種策略的。他甚至相信,那位寡婦是不識字的。他既不署名,也不收費,將這些雜誌寄給了那位寡婦的哥哥。這不過是藉以自慰的一種狂熱舉動。這就好比給神仙獻花一樣,神仙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可能接受,也可能不接受。

  諾賓以種種藉口和寡婦的哥哥建立了友誼,而諾賓卻說他們的友誼沒有什麼別的目的。假如你愛一個人,那麼你對她的親人也會感到親切。

  最後,他講了很長一段故事:因為寡婦的哥哥得了重病,他就借機與他妹妹見面了。因為她瞭解詩的內容,所以就常常同詩人討論詩歌。當然,討論不僅僅局限於已經發表過的那幾首詩。

  前不久,諾賓在和我爭論的時候,被我說服了,於是他去會見那位寡婦,並向她求婚。最初,她怎麼也不肯同意。當時,諾賓就搬出了我說過的那些論據,再加上幾滴眼淚,才徹底把她征服。現在,這位寡婦的保護人——她的叔父想討一點彩禮錢。

  我對諾賓說:「你現在就去取吧。」

  諾賓說:「還有,我們婚後的頭五六個月,我父親肯定不會給我錢的。那時候還得請你供給我們兩個人的生活費用。」

  我二話沒說,立即寫好支票交給了他,然後對他說:「現在你該把她的名字告訴我了!你不必害怕,我是不會去和你爭她的。現在我可以向你發誓,我絕不會寫詩給她,即便我寫詩,也不會寄給她哥哥,而是要寄給你的。」

  「去你的吧!」諾賓說,「我才不害怕呢。她因為羞于寡婦改嫁,心裡老是忐忑不安,所以她不願意讓你們議論她。但是現在要是再隱瞞這件事,那就太虛偽了。她就是你的鄰居,住在19號。」

  我的心如果是一個鐵鍋爐,它也會砰地一聲爆炸的!我又問道:「她不再反對寡婦改嫁了吧?」

  「現在不反對了。」諾賓笑著說。

  我又問道:「就是因為她讀了那些詩才回心轉意的嗎?」

  「你得了吧!我寫的那些詩也並不壞呀!」諾賓回答道。

  我在心裡暗暗地說:「真不害臊!」

  誰不害臊?是他,是我,還是造物主呢?反正有人不害臊。

  (19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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