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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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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亞公爵小姐推遲了啟程日期。索尼婭、伯爵都很想把娜塔莎替換下來。他們未能辦到。他們看得出,只有她才能使她母親不致陷入瘋狂的絕望。娜塔莎在母親身邊守候了三個星期,寸步不離,在她屋內椅子上睡覺,給她喂水,餵飯,不停地和她說話,因為只有她一個人的既溫柔又親切的聲音才能使伯爵夫人得到安慰。 母親的精神創傷無法醫治。彼佳的死亡奪去了她一半的生命。自從獲悉彼佳死訊,過了一個月,她才從屋裡走出來,她原本是一個精神飽滿、熱愛生活的才剛剛五十歲的女人,這時卻變成了一個半死不活,對生活沒有興趣的老太婆了。而奪去伯爵夫人一半生命的這個創傷,這一新的創傷卻喚醒了娜塔莎。 由於精神崩潰而造成的心靈創傷,不管這似乎是多麼奇怪,恰恰像肉體的創傷一樣,在漸漸癒合。而一個很深的傷口癒合之後,就好像是自己漸漸長好了一樣,心靈的創作也和肉體創傷一樣只能依靠發自內在的生命力醫治。 娜塔莎的創傷就是這樣痊癒的。她想到,她的生命已經終結了。然而,對母親的愛突然證明,生命的本質——愛—— 仍然活在心中,愛復蘇了,於是生命也復蘇了。 安德烈公爵臨終前的那些日子,把娜塔莎和瑪麗亞公爵小姐連系在一起。新的不幸使她們之間更加親近。瑪利亞公爵小姐推遲了啟程日期,在最近三個星期中,她像照顧一個生病的小孩子那樣,照料著娜塔莎。娜塔莎在母親的房間裡呆了幾個星期,這段時間幾乎耗盡了她的體力。 一天中午,瑪麗亞公爵小姐發現娜塔莎冷得直打哆嗦,就把她拉到自己房間,讓她躺在自己床上。娜塔莎躺著,但是當瑪麗亞公爵小姐放下窗簾要出去時,娜塔莎把她叫到身邊。 「我不想睡,瑪麗,陪我坐一會兒。」 「你累了,一定要睡一下。」 「不,不。你為什麼帶我來這裡?她會找我的。」 「她好多了。她今天說話很正常。」瑪麗亞公爵小姐說。 娜塔莎躺在床上,借助房間裡半陰半暗的光線仔細端詳瑪麗亞公爵小姐的臉龐。 「她像他嗎?」娜塔莎想。是的,又像又不像。但是,她是一個特別的、陌生的、全新的、令人難以理解的人。她是愛她的。她的內心又怎樣呢?全都好。怎麼好法?她是怎麼想的?她對我有什麼看法?是的,她太好了。 「瑪莎,」她羞怯地拉住她的一隻手,說,「瑪莎,你不要以為我很壞。不是嗎?瑪莎,我是多麼愛你啊,讓我們做真正、真正的好朋友吧。」 娜塔莎擁抱瑪麗亞公爵小姐,吻她的手和臉。瑪麗亞公爵小姐對娜塔莎表現出的這種感情是又喜又羞。 從這一天起,在瑪麗亞公爵小姐和娜塔莎之間建立了只有在女人之間才有的親切的溫情的友誼。她們不停地相互親吻,說著溫情的話,大部分時間她們都呆在一塊兒。如果有一個外出了,另一個就煩躁不安,趕快緊隨其後。 她們倆都覺得,倆人在一起比獨自一人更和諧。她們之間感情比友誼更強烈:這是一種只有在一起才能生存下去的特殊感情。 她們有時一連數小時默不作聲;有時已經上了床,才開始談話,一談就談到天亮。她們多半是訴說往事。瑪麗亞公爵小姐講述她的童年,她的母親,她的父親和她的理想;娜塔莎原先不願過那種虔誠、順從的生活,不懂得基督教自我犧牲的詩意,而現在她覺得她和瑪麗亞公爵小姐被愛聯繫在一起了,她開始愛瑪麗亞公爵小姐的過去,懂得了她原先不懂的生活的另一面。她自己不願過那種順從生活,不信奉基督教的自我犧牲,因為她習慣尋求另外一些歡樂,但是她懂得了而且愛上了對方那種她原先不理解的美德。至於瑪麗亞公爵小姐,她聽了娜塔莎講述了童年和少年的故事,也發現了她原先不瞭解的生活的另一個方面,要相信生活,相信生活的樂趣。 她們絕口不談及關於他的一切,她們覺得那些話會破壞在她們心中建立起來的崇高的感情,而這種緘默,竟然令人難以置信地,使她們漸漸地忘記了他。 娜塔莎瘦了,臉色蒼白,身子太弱,致使大家常談及她的健康,而她卻高興。然而她有時忽然不僅怕死,而且怕病,怕衰弱,怕失去美貌,她有時細看手臂,瘦得使她驚愕,或者早上照鏡子看瘦長的,她覺得可憐的臉。她覺得,應當這樣,而又覺得可怕和可悲。 一次,她快步上樓,喘不過氣,不由得想退回,為了試試體力,看看自己,又往上爬。 又一回,她叫杜尼亞莎,聲音發抖。她聽見了杜尼亞莎的腳步聲,她用唱歌的胸音又叫了一聲,自己仔細傾聽這個聲音。 她不知道,也不相信,從她心中看來無法穿透的土層中,萌出細嫩的幼芽,一定會生根,以她生氣盎然的嫩葉遮蓋住她的悲哀,很快就會看不見,覺不出。創傷從內部慢慢癒合。 一月底,瑪麗亞公爵小姐啟程赴莫斯科,伯爵堅持要娜塔莎和她一道前往,以便在莫斯科請醫生看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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