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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〇


  莫斯科的末日來臨。時在秋天,天氣晴和。那天是星期日。像往常的星期日一樣,各教堂響起了作禮拜的鐘聲。看來,誰也不會明白,等待莫斯科的將是什麼。

  只有兩項社會狀況的標誌說明了莫斯科的處境:下等人,即貧民階層,和物價問題。工人,家奴和農夫的大隊人馬,其中也有些小官,中學生和貴族,這天一大早便湧向三座山。當他們到達那裡不見拉斯托普欽,並證實莫斯科將要放棄後,於是就散了,回到莫斯科各處,湧進酒店和飯館。這天的物價也顯示著事態。武器、黃金和車輛馬匹的價格不斷上漲,紙幣和城市生活用品價格不斷下跌,以至中午出現這樣的情況:名貴商品,如呢絨,要與搬運的車夫對半分,買一匹農夫的馬要付五百盧布;家具,鏡子和銅器則白送。

  在羅斯托夫氣派古老的府邸,生活的原貌略顯衰敗。人事方面,眾多的奴僕中只有三人夜裡逃亡,但沒偷走任何東西;財寶方面呢,從莊園趕來的三十輛大車,倒成了一宗巨大的財富,很多人羡慕這些車輛,願出鉅款向羅斯托夫家洽購。不僅有人斥鉅資想買車輛,而且從傍晚到九月一日清晨,不停地到羅斯托夫府邸院子來的有負傷軍官派來的勤務兵和僕人,住在他府上和鄰近住宅的傷員們則親自掙扎著走來,向他的家人央求,分給他們車輛以便離開莫斯科。被央告的管家雖也憐憫傷員,仍堅決地拒絕,他說他去稟告伯爵的膽量都沒有。無論怎樣同情這些留在這裡的負傷官兵,顯然,給了一輛,就沒理由不再給一輛,給完了——又還要給自家乘坐的輕便馬車。三十輛大車救不了所有傷員,大家雖說受難,可也不能不替自己和自己家人著想。管家就是這樣替老爺想的。

  睡到淩晨,伊利亞·安德烈伊奇伯爵悄悄走出臥室,以免驚醒到淩晨才入睡的伯爵夫人,他就穿著淡紫色的綢睡衣出現在室外的臺階上。收拾停當的大車停在院子裡。階下停的是載人馬車。管家站在大門門廊裡,同一位老勤務兵和一位手上裹著繃帶的年輕的蒼白的軍官在交談。一看到伯爵,管家向軍官和勤務兵作了一個明顯而嚴厲的手勢,要他倆走開。

  「呶,怎麼樣,都搞好了嗎,瓦西裡奇?」伯爵搔搔自己的禿頂說,和藹地看看軍官和勤務兵,向他們點頭致意。(伯爵愛結識生人。)

  「馬上套車走都成,爵爺。」

  「呶,那了不起,夫人這就醒來,上帝保佑!你們怎麼呀,先生們?」他對軍官說。「住在我家裡的吧?」軍官靠近了些。

  蒼白的臉刹那間有了血色。

  「伯爵,借您的光,允許我……看在上帝份上……在您的大車上隨便什麼地方立個腳,我隨身沒帶什麼……讓我上行李車都行……」軍官還沒有來得及把話講完,勤務兵替自己的老爺也向伯爵提出了同樣的請求。

  「噢,好,好,好,」伯爵連忙回答,「我非常非常高興。瓦西裡奇,這事歸你管了,呶,那邊騰一輛或二輛車出來,就在那邊……沒關係……需要的就……」伯爵表達不怎麼明確地吩咐著說。可軍官就在這一瞬間表示的熱烈感謝,使他的命令落實了。伯爵環視周圍:院子裡,大門門廊裡,廂房的窗口,都出現了受傷官兵和勤務兵。他們望著伯爵,向臺階走來。

  「爵爺,請到繪畫陳列室去:您看那些畫怎麼辦?」管家說。於是,伯爵同他一齊進到屋裡,邊走邊重複自己的命令,不要拒絕請求搭車的傷員。

  「呶,沒什麼,有些東西可以收起來就是,不必帶走。」伯爵悄悄地神秘地補充說,好像怕有人聽見一樣。

  九點鐘,伯爵夫人睡醒了,她做姑娘時的侍女,現在則執掌她夫人的憲兵司令職務的瑪特廖娜·季莫費耶夫娜,前來稟報自己的小姐,說瑪麗亞·卡爾洛夫娜·肖斯太太感到很委屈,小姐的夏季服裝不可以留下來。伯爵夫人查問肖斯太太委屈的原因,原來她的箱子從車上被卸了下來,所有車輛已捆好的繩索也在被解開,財物在往下卸,傷員在往上抬,他們是伯爵出於純樸之心吩咐帶著走的。伯爵夫人發話請丈夫來見她。

  「這是怎麼回事,我的夥伴,我聽說裝好的東西又在往下搬?」

  「你知道,ma chère①,我正要對你說……ma chère伯爵太太……有個軍官來找我,他們請求撥幾輛大車載傷員。那些東西都是搞得回來的;他們留下來會怎樣呢,你想想!……的確,是在我們院子裡,是我們自己把他們召進來的,這些軍官……你知道,我想,對了,ma chère,這個,ma chère……就捎上他們吧……你急什麼嘛?……」伯爵難為情地說,每當涉及錢財的事,他就是這樣地欲言又止。伯爵夫人則早已聽慣了他的這種腔調,它總是預示著使孩子們破產的事要發生,如蓋繪畫陳列室和花房啦,搞戲班子或音樂啦;因此,也就習以為常地認為,每當用這種難為情的腔調表示要幹什麼事情時,便有責任加以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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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朋友。

  她現出逆來順受的人欲哭的樣子對丈夫說:

  「聽我說,伯爵,你把這個家鬧到一錢不值的地步,現在咱們的全部財產毀滅了——你又要把·孩·子·們·的家產全毀掉。你自己不是說,家裡有十萬盧布的財物嗎?我的夥伴,我不同意你的作法,不同意。你看著辦吧!管傷兵的有政府,他們知道。你看看:對門的洛普欣家,前天就把全部東西運走了。人家就是這樣幹的。只有咱們是些傻瓜。不可憐我,也得可憐孩子啊。」

  伯爵擺擺雙手,再沒說什麼,離開了房間。

  「爸爸!你們談些什麼呀?」跟著他走進母親房間的娜塔莎問。

  「沒談什麼?關你什麼事!」伯爵生氣地連珠炮似地說。

  「我,我聽見了,」娜塔莎說。「媽咪幹嗎不願意?」

  「關你什麼事?」伯爵吼了起來。娜塔莎轉身朝窗戶走去,在那裡沉思起來。

  「爸爸,貝格到我們家來了。」她望著窗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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