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安娜·卡列寧娜 > 第二部 | 上頁 下頁


  「這事有點荒唐,但是有趣極了,我忍不住要把這故事講給您聽呢,」弗龍斯基說,用他的含笑的眼睛望著她。「我不講名字。」

  「但是我來猜,更好。」

  「哦,聽吧:兩個快樂的青年坐著車——」

  「自然是你們聯隊的士官囉。」

  「我並沒有說他們是士官,——只不過是兩個在一道吃過早飯的青年。」

  「換句話說,就是一道喝過酒吧。」

  「也許。他們興致勃勃地坐車到一個朋友家裡去吃飯。他們遇見一個坐在出租馬車裡的美麗的女人超過了他們,回過頭來瞟了他們一眼,向他們點了點頭,而且笑了,至少他們自己是這樣覺得的。他們自然跟蹤著她。他們縱馬全速奔跑。使他們吃驚的,就是這美人兒也在他們去的那家人家的門口下了車。美人兒飛跑到頂上一層樓去了。他們瞥見了短面紗下的紅唇和一雙秀麗小巧的腳。」

  「您描寫得那麼有聲有色,我想您一定是這兩個人中的一個吧。」

  「您剛才對我說了什麼呀!哦,兩個青年走進他們同僚的房間,他是在請餞行酒。在那裡他們自然多喝了一杯,這在餞行宴席上也是常有的事情。在席上他們問起住在這房子樓上的是個什麼人。誰也不知道;只有主人的僕人聽見有沒有姑娘們①住在樓上這個問題,就回答說那裡的確住著不少。吃過飯,兩個青年就走進主人的書房,寫了封信給那位不相識的美人。他們寫了一封熱情的信,簡直是一封表示愛情的信,而且他們親自把這信送上樓去,以便當面說明信中容或還有不甚明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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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浪蕩女人。

  「您為什麼告訴我這些醜事呢?哦?」

  「他們按了鈴。一個使女開開門,他們就把信遞給了她,並且對那使女一再保證,說他們兩人是這樣狂戀著,他們馬上就會死在門口。那使女怔住了,把他們的話傳進去。突然一位生著臘腸般的絡腮鬍子、紅得像龍蝦一般的紳士走出來,聲明在那一層樓上除了他的妻子沒有別人,於是把他們兩個趕了出去。」

  「您怎麼知道他長著臘腸般的絡腮鬍子,像您所說的?」

  「噢,您聽吧。我剛給他們調解過。」

  「哦,以後呢?」

  「這就是最有趣的部分。原來是一對幸福的夫妻,一個九品官和他的太太。那位九品官提出控訴,我做了調解人,而且是多麼高明的一位調解人啊!……我敢對你說,就是塔力藍①也不能和我媲美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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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塔力藍(1754—1838),法國一個不重國際間道德而善於玩弄手段的外交家。

  「有什麼困難呢?」

  「噢,您聽吧……我們依照正當的方式賠了罪:『我們非常抱歉,發生了這次不幸的誤會我們請求您原諒。』那位臘腸絡腮鬍子的九品官開始軟化下來,但是他也想要表白他的情感,他一開始表白,就冒火了,說了好些粗野的話,弄得我不能不施展我所有的外交手腕。『我承認他們的行為不對,但是我勸您姑念他們年少輕浮;而且他們剛在一道吃過早餐。您知道他們深為後悔,請求您寬恕他們的過失。』那九品官又軟化下來了。『我答應,伯爵,而且願意寬恕這個;但是您要明白我的妻子——我的妻子是一個可尊敬的女人——居然遭受了惡少痞徒們的迫害,侮辱和無理……』您要知道那惡少一直在場,我於是不得不從中調解。我又施展出我的外交手腕,事情剛有點結果,我那位九品官又冒了火,臉漲得通紅,他的臘腸絡腮鬍子因為憤怒而豎了起來,我就又使用了外交的機謀。」

  「哦,您一定要他告訴您這故事!」貝特西笑著對一個走進她的包廂的婦人說。「他叫我笑死了呢。」

  「哦,bonnechance,①」她補充說,把沒有握住扇子的一個手指給了弗龍斯基,聳了聳肩膊,使她那漸漸縮上來的連衣裙的緊身圍腰滑下去,為的是在她臨近腳燈,給煤氣燈光照著,在眾目所視的時候,會適當地裸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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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語:祝您成功!

  弗龍斯基坐車到法蘭西劇場去,他當真是去見他的聯隊長,那位聯隊長從來不錯過這裡的一次表演的。他要見他,報告調停的結果,三天來他一直饒有興趣地忙著進行調停工作。他所喜歡的彼得裡茨基和這件事有關係,另一個嫌疑犯是新近加入聯隊的一位出色人物兼出色的同僚,年輕的克待羅夫公爵。而最重要的,是這事涉及聯隊的榮譽。

  這兩位青年都是弗龍斯基那一騎兵聯隊的。那位九品官文堅來找聯隊長,控告他部下的士官侮辱了他的妻子。據文堅說,他年輕的妻子(他結婚還不過半年)和她母親在教堂裡,突然感到身體不適,那是懷孕的反應,她再也站不住了,她就雇了最先碰到的一輛漂亮的馬車回家來。士官們立刻出發追趕她;她嚇慌了,而且感到身體更不舒服了,跑上樓梯回到了家。文堅自己從辦公處回來時聽到門鈴聲和人聲,走出來,看見喝醉的士官們手裡拿著一封信,他將他們趕出去了。他請求處罰示儆。

  「是的,無論怎麼說,」聯隊長對他邀請來的弗龍斯基說。

  「彼得裡茨基可真太不像話了。沒有一個禮拜不鬧出一點醜事來。這位九品官決不會善罷甘休的,他要追究到底。」

  弗龍斯基看到這件事情吃力不討好,決鬥不可能,只有設法緩和那位九品官,把事件暗中了結。聯隊長請弗龍斯基來商量,就因為他知道他是一個高尚聰明的人,尤其是一個關心聯隊名譽的人。他們商談的結果,決定彼得裡茨基和克德羅夫跟著弗龍斯基一道到文堅那裡去賠罪。聯隊長和弗龍斯基兩人都十分明白弗龍斯基的姓氏和侍從武官的身份在打動那九品官的感情這一點上是一定大有助益的。這兩樣東西實際上也並非沒有發生效力;雖然結果如弗龍斯基敘述的,還在未定之天。

  一到法蘭西劇場,弗龍斯基就和聯隊長一道退入休息室,向他報告他的成敗。聯隊長思索了一番,決心不再繼續進行調解了;可是為了自己的興趣,他詢問了弗龍斯基會見的情形;當弗龍斯基述說那位九品官怎樣平靜了一會之後回想起一些小事又冒起火來,以及弗龍斯基怎樣說了調解的話最後半個字時,自己就見機而退,而把彼得裡茨基推到面前去的時候,聯隊長忍不住大笑起來。

  「這是很不名譽的事,但是笑煞人了。克德羅夫可真打不過那位紳士哩!他氣得那麼厲害嗎?」他笑著評論道。「可是您看今天克萊列怎樣?她真叫人驚異哩,」他接著說到新來的法國女演員。「不論你怎樣常常看見她,她每天都不同。只有法國人才能夠這樣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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