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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阿治和信代兩人一起將一直哭著的亞紀從枕邊拉開,把初枝埋到地下,蓋上土,將榻榻米重新放回原位。

  祥太默不作聲地看著大人們幹活。

  「你養的蜥蜴死了,不也埋在土裡了嗎?和那個一樣。」

  阿治以為祥太不明白,說著笑了起來。祥太笑不出來。阿治用沾滿土的手敲了一下祥太的腦袋,走向浴室。

  浴室裡,阿治在身上擦上肥皂,將剩在浴缸裡的熱水往身體上澆。阿治想起了10年前的那件事。

  那年也是夏天。那天阿治也像這樣洗著身上的泥土。他記得那天和今天一樣,金鐘兒的叫聲透過小窗傳進耳朵。正當這些記憶開始湧上腦海時,阿治忽然覺得身後有動靜,他吃驚地回過頭去。信代拿著浴巾站在浴室門口。

  「想不到又幹了一次那種事……」

  阿治自嘲似的笑道,又用小木桶舀了點浴缸裡的剩水澆在背上。

  「和那時候完全不同。」

  信代似乎和阿治一樣想起了那件事。

  「說的是啊。換個角度想,老太婆還是挺幸福的。」

  「當然啦,比一個人死不知好多少倍。」

  兩人想起了初枝說的「保險」的事。

  「肥皂沒洗掉。」

  信代從阿治手上接過小木桶,幫他沖洗留在背上的肥皂泡。

  信代的手指在阿治背上滑動,「他的皮膚真光滑啊。」她想。不過,她感覺到這種時候說這種話不太妥當,因此沒說出口。

  「如果我要那什麼的話……」

  阿治背對著信代說。

  「水池下面也行……」

  信代明白他要說什麼。

  雖然信代不能確定,這算是一直以來的恃寵而驕,還是他竭盡全力的愛情表達?不過,信代很滿足。

  「那個水池不夠大……」

  信代說,她想就把這個話題當作個玩笑吧。她用圍在脖子上的浴巾為阿治擦背,隨後在他背後敲了兩下,示意可以了。

  阿治接過浴巾,圍在腰間,逃一般地跑出了浴室。

  「把腳擦乾,老是濕漉漉的。」

  信代沖著阿治的背影喊道。

  「知道啦。」

  回嘴的聲音,又回到了平時的阿治。

  一家人翹首以待的初枝的養老金發放日終於來臨了。

  「我也去。」

  信代做著出門的準備,不料祥太自己提出要跟去,於是兩人一同出門了。

  信代拿著初枝的銀行卡在銀行的ATM機前排隊,祥太在外面等著。

  手持信封走出來的信代,將信封放進了手提包。坐在欄杆上的祥太「咻」地雙腳落到了地上。

  「多少錢?」

  祥太湊上前去問道。

  「11萬6千日元……」

  「這是誰的錢?」

  「奶奶的啊……」

  信代走著,拍了拍裝著信封的手提包。

  「那……沒關係嗎?」

  祥太確認道。

  「沒關係啊……」

  信代在沿街雜貨店門口拿起擺在店頭的筷子。她打算為凜醬買一雙兒童用的短筷子。

  「那,偷東西呢?」

  祥太又問道。他想問這個問題,一直在找和信代兩人獨處的機會。

  「老爸怎麼說?」

  信代也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學來的,就像那些狡猾的父母一樣,將話題轉移到父母的另一方身上。

  「他說擺在店裡的東西還不屬￿任何人……」

  信代苦笑了一下。是那傢伙典型的回答,他對父母的話也一定深信不疑,信代想。

  「差不多吧。只要那家店不倒閉就行了。」

  信代支吾著,拿著一排黃顏色的兒童筷子消失在店裡面。

  祥太對信代的回答不太信服,但他清楚信代不希望自己再問下去。

  兩人在商店街入口買了彈珠汽水邊走邊喝。

  走過經常買可樂餅的不二家門口時,熟悉的售貨員大媽站在門口招呼信代。

  「孩兒他媽,買點可樂餅怎麼樣?當晚飯。」

  信代一時不明白她在招呼誰,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很快醒悟過來。她一臉「人家叫我孩兒他媽」的表情注視著祥太。

  「開心嗎,被人叫媽?」祥太問。

  「被誰叫?」信代反問。被肉店的大媽叫媽當然沒什麼高興的。

  「比如被凜醬叫。」

  「沒被叫過,不知道。」

  信代喝了一口汽水,瓶子裡的彈珠滾動著,發出好聽的聲音。

  「為什麼問這種問題?」

  信代把祥太的頭髮揉亂。

  有幾個女孩拐出小胡同,她們大概剛從游泳學校出來,將毛巾做成三角形的帽子戴在頭上。這些女孩說笑著從身邊經過時,祥太聞到一股漂白粉的味道。

  「他硬要我叫爸。」

  祥太不滿地說。

  「叫不出口吧?」

  「嗯。」

  從祥太和阿治約定「很快的」以來已經過了大半年,祥太還沒有叫過阿治一聲「爸爸」。

  「這沒什麼大不了。」

  信代看祥太的表情很苦惱,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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