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是枝裕和 > 小偷家族 | 上頁 下頁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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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指了指自己。 他遇到什麼不稱心的事了嗎,還是不能原諒沒出息的自己? 「我也有過,揍自己。」 亞紀用自己的兩隻手掌包住了男人傷痕累累的手。 「痛吧……這樣子很痛的。」 男人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亞紀覺得自己撫摸著的不是別人的手,而是自己的。 此時,計時器響了起來,宣告兩人的感情交流結束。 男人聽到鈴聲,猶如從夢中驚醒一般,猛地離開亞紀的膝蓋坐起身子。 亞紀白皙的大腿上留有淚水。亞紀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淚水。男人一臉害羞的表情,用上衣的袖口去擦淚。 亞紀抓住男人的手腕,靠近他身體。另一隻手繞到背後,用力把男人拉到自己懷裡。男人一動不動地任憑亞紀擺佈。透過上衣,亞紀似乎感到了男人的心跳。 「啊……啊……」 男人想要說什麼,亞紀凝神傾聽。 「啊……啊……」 男人好像說不出話。可是亞紀似乎明白了他要說什麼。 「嗯……暖和。」 亞紀說著,又一次抱緊男人。 很久沒有像這樣從別人那裡感受到溫暖了。亞紀感覺男人的身體不再顫抖。雖然還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用沙香的名字在這裡工作,但是,現在緊緊抱住這個男人的,不是沙香,而是亞紀,這一點她十分清楚。 位於荒川區的家,每年一到8月就變得完全不通風了,白天沒法待在屋子裡。在這裡住了將近10年,阿治還是難以適應這樣的悶熱。自從腳部受傷以來,原本就不想外出工作的他,更是變得什麼都不想幹了。 離奶奶匯入養老金的日子還有兩周,信代發工資的日子還有20天,在那之前錢不夠用的話,就去賣掉藏在壁櫥裡的釣魚竿,日子總能過得下去。祥太也能外出獨立「工作」了吧。阿治迷迷糊糊地想著。 今天信代很少見地中午就下班回家了,她嘴上叫著「熱、熱」,脫了外衣,在廚房裡煮掛麵。 阿治躺在起居室裡,看著身著內衣的信代。 第一次見到信代時她才24歲。自己也沒過40,那時候還有些夢想。現在一起過著這樣的日子,假如沒有那時的相遇,各自的人生都會變成什麼樣呢? 煮完掛麵,信代從碗櫥裡取出玻璃碗,將掛麵盛在裡面,上面放上冰塊,端到起居室的飯桌上。佐料只有一種——蔥。 兩人面對面坐著,默默吃著掛麵,發出的聲音絕不輸給外面的蟬鳴聲。 一直盤腿坐著,阿治受傷的右腿沒了感覺。阿治伸開兩腿,支起右腳,在上面揉著。 「痛嗎?」 信代用下顎示意阿治的腳。 「啊……看樣子要下雨……」 阿治抬頭望了一眼僅能看到的一小塊天空。 「管用的腿……不然靠它發佈天氣預報掙錢?」 信代調侃道。她拿起吃空的碗去廚房。手裡舉著筷子的阿治看著她的背影。信代站在廚房裡,色彩鮮豔的黑紅相間的內衣在逆光下有些透明。院子裡的蟬一齊停止了鳴叫,好像飛到別處去了。 「夏天還是掛麵最好吃。」 信代又返了回來,她小心翼翼地端著碗,避免裡面的冰水晃出來。 「是啊……」 阿治的目光從信代身上移開。和二十多歲時相比,她的臀部和腹部長出了一圈肉,上班也幾乎都是帶著一張睡醒後不化妝的臉出門,最近變得不太把她當女人看了。今天卻不同,她看上去很性感。 照在院子裡的陽光忽然轉陰了。 「怎麼回事?今天化妝了?」 阿治說著,把筷子伸向又添加了掛麵的碗裡。 「百貨公司……拉我試妝……」 「誒……」 信代從放在腳邊的紙袋裡一件件取出化妝品。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等等,等等。」 哪來的錢?阿治剛想發問,被信代打斷了。「我被解雇了。」信代笑道。 「發現了?」 阿治想的是不是侵吞顧客遺忘的物品一事被發現了。 「嗯……差不多吧。」 信代沒有實說。 「要不我們一起重新開個酒館?在西日暮裡一帶。」 阿治說道,他想給信代打氣。 「雇上亞紀,應該過得去吧?」 「不用,你就可以……只要像過去那樣好好化妝就行了。」 「你是安慰我嗎?」 「真的不是。」 剛才的陽光猶如夢境,此刻天空忽降大雨。剛發現下雨,雨滴就已經變成了一根根粗線,打得院子裡樹上的葉子使勁兒上下晃動。套廊上泛白的地板,被雨打濕後變成了黑色。雨聲和地上泛起的泥土氣味一起飄進屋裡。 「我說……」 阿治猛地吸了一口帶土味的氣息,又開始揉右腳。 他十分佩服自己這條腿,它能比蟬更早覺察到要下雨。 信代嘴裡含著一大口掛麵,凝神望著院子。 阿治偷瞥了一眼她的側臉。很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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