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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雄大向由佳裡的母親彙報著。十年前她過世的時候,雄大還沒加入這個家庭。雄大出生在滋賀,為了上技校去了名古屋,當過汽車修理工,也在寵物店工作過,還開過餐廳,不過最終餐廳倒閉,還欠了一身債。隨波逐流後他輾轉到群馬,得到了一份電錶查表員的工作。他這大半生過得顛沛坎坷,還離過一次婚。

  在前橋生活了兩年後,有一次雄大查表來到齋木家,邂逅了比他小將近十五歲的由佳裡。之後兩人成了夫妻。

  由佳裡在當地可是出了名的美人,高中時代還引發過前所未有的事態。早上八點從前橋大島站出發的電車,被專程前來看由佳裡上學的男學生擠得人滿為患。儘管那時由佳裡還有些不良少女的氣質,卻得了個「兩毛線①的女孩」這麼一個典雅的通稱,在附近是盡人皆知。由佳裡畢業後雖然考了個保育員的資格證,最後卻在前橋市內的一家印刷公司做事務性工作。當然,向她示愛的男人數不勝數。不過不可思議的是,居然沒有傳出任何有關她的輕佻的謠言。誰知道,她家突然某日將「流浪漢」雄大招為上門女婿。兩人締結連理,讓周圍的人瞠目結舌。而且,他們還接連不斷地生了三個孩子。

  【①兩毛線是連接日本栃木縣小山市小山站與群馬縣前橋市新前橋站的東日本旅客鐵道(JR東日本)線路。】

  怎麼看也看不出來其貌不揚、上不得檯面的雄大究竟有什麼好的,由佳裡的老友們都如此問她。對此,由佳裡不厭其煩地回答:「因為他雖然是個『流浪漢』,卻很擅長修電器。」

  兩人的邂逅也很是特別。當時還是OL(辦公室女職員)的由佳裡在休息日裡打算自行修理出現故障的遊戲機,便在父親的工作臺上手持電烙鐵與遊戲機較勁,恰好出現的查表員雄大出手相助,由此開始了一段良緣。當然,區區一個查表員不可能懂這些電器知識,只是因為雄大自孩童時起就喜歡擺弄機械,所以才精於此道。

  自那以後,由佳裡就開始滿心期待每月一次的查表時刻。

  雄大自一大清早開始就悠悠閑閑的。他吃過早餐後既沒有要出門的跡象,也沒打掃店面,只是在桌子上攤開報紙,聽著廣播。他這麼悠閒可不是因為今天是周日所以休業,外面的招牌上可是寫著「全年無休」的字樣。

  看完報紙,雄大就陪慶多、大和和美結玩耍。他們在商店前的道路上玩投球遊戲,之後又跑到非常近的公園玩秋千。

  慶多剛能把秋千蕩到自己從未達到過的高度,雄大就被由佳裡一個電話叫回去了。

  慶多等人回到店裡,有一對看起來初中生模樣的兄妹正在等雄大。他們說電動遙控越野車壞了,不能動彈,想要修理一下。

  雄大拿著越野車和電動遙控翻過來倒過去地看了一會兒,操作了一會兒,很快便將越野車身解體了。他戴上套頭式的放大鏡,全神貫注查看著電路板,拿起了電烙鐵。

  對慶多來說,這個姿勢看起來帥極了。

  大和和美結也興致勃勃地圍到桌子周圍,緊盯著父親的手部動作。

  「很燙,危險啊。不能伸手過來哦。」

  雄大一邊說,一邊用電烙鐵燒焊料,將越野車脫落的線路接回去。

  電烙鐵冒著白煙。那一瞬間,慶多聞到了一股迄今為止從未聞到過的氣味,是高溫熔化焊料和松脂的氣味。

  「看看這樣是不是修好了?」

  雄大邊說邊取下了放大鏡。

  「電池,電池。」

  大和嚷嚷著把取下的電池遞給雄大,似乎是打算幫忙。

  雄大把電池裝進越野車,將車放在地上。他拿好電動遙控,按下了前進鍵。

  越野車發出尖銳的金屬聲,跑了起來。大和追著車跑了起來。雄大靈巧地操控著越野車在千鈞一髮之際逃離了大和的追逐。大和頓時發起脾氣,哇哇地哭起來。

  雄大哈哈大笑,慶多、美結還有兩位客人都笑了。

  綠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揮動著毛衣針。她的毛線活師從母親裡子,手藝相當不錯。她現在手裡織的是給琉晴和慶多準備的圍巾。距離二月份的情人節還有三周,應該來得及。雖說沒必要著急趕工,反正也沒其他事可幹。

  良多這天天還不亮便起床上班去了。綠沒有自信能跟琉晴兩人獨處一室,便拜託他請一天假。不過良多說必須去處理週六休息落下的工作,之後還要參加一個不能缺席的宴會。那是為前些日子在設計大賽勝出的項目開的慶功宴,作為領導,良多是不可能缺席的,這點綠也十分清楚。

  過了八點,琉晴獨自起來了,看起來愁眉不展。

  擺出來的早餐有雞蛋捲、醃菜、裙帶菜和豆腐做的味噌湯、蛋黃醬拌蟹肉棒。綠原本還想著蔬菜不夠,想在蛋黃醬裡加點洋蔥片,不過最終作罷。孩子嘛,總而言之都是不愛吃菜的。

  琉晴吃了口蛋黃醬,就嚷嚷著「好酸」。綠心想,大概是因為蛋黃醬的牌子不一樣吧,下次得找由佳裡問一問。綠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地跟琉晴相處著。

  吃過早餐,琉晴想去屋外玩,綠便帶他去了公園。他四處跑了一陣,又在公園一角玩了會兒沙子。公園裡沒有其他來玩耍的孩子,他們便回家去了。

  慶多和幼兒園的朋友們都很喜歡車站前大樓裡的一家兒童館,裡面有畫圖手工室之類的店,每到周日還會搞些手工製作的活動,遊戲室裡則擺滿了遊戲玩具。最重要的是,這裡很安全。

  但是,綠卻沒想過帶琉晴去那裡,因為在那裡必定會碰到慶多認識的小朋友的母親們。綠不知道該如何向她們介紹琉晴,也沒法解釋慶多去了哪裡。

  回去的途中有一條河,兩人坐在河邊眺望了一會兒河水。琉晴待得很是無聊。綠也生怕遇到熟人,便催著琉晴回家了。

  回到家,琉晴開始玩慶多的玩具。他先是敲著木琴玩,很快玩膩了,便扔開。接著又開始玩一個木制的玩具,把木球一扔,便翻滾跳動著發出呱嗒呱嗒的好聽的聲音。綠一邊聽著這呱嗒呱嗒的聲音,一邊開始編織。

  綠再一次回憶起與慶多一起度過的時光。慶多上入學考試培訓班,練習鋼琴,光這些就足夠打發從幼兒園回來之後的時間。周日良多多數時候都不在家,經常只有他們兩人玩耍。這種時候,兩人要麼就一起看電視,要麼就看書。的確,那時兩人之間也沒什麼對話。但即便如此也從不覺得尷尬。

  可是,跟琉晴兩個人單獨待在這悄無聲息、一絲不苟的房間裡,綠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這不是琉晴的錯,綠想著。都是因為良多不在。如果良多的車在家,就能帶他去個能玩耍的地方,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

  午餐是琉晴想吃的拉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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