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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確實,我在三十歲以前都無憂無慮地過著沒有穩定工作的日子,在金錢上也給他們造成了不少困擾。但我不想永遠都停留在那個不可靠的形象。

  父親沉默著拿了毛巾出去。可是又馬上回到門前。

  「你啊……」

  被父親這麼一叫,我停下了正要脫褲子的手,回頭看他。

  「偶爾也該打個電話,至少讓你媽聽到你的聲音。」

  這種話從父親嘴裡說出來是很難得的。我忍不住看著他的臉。他的眼神不像平常那樣充滿威嚴,而是帶著些許的遲疑和怯懦。

  「每次打她都會沒完沒了地一直抱怨……」

  有時候母親在留言中說有要緊事,結果擔心地打過去,她卻說了半小時鄰居的壞話或以前的事,那真的很令人受不了。

  「你就聽聽又能怎麼樣?」

  父親像是有些生氣。對於他的反復無常,我還真有點惱怒。

  「那不是我的責任吧?」

  可能被戳到了痛處,父親又沉默了下來。

  「拜託你們兩個好好相處吧,別把我拖下水……」

  我把我的真心話說了出來。雖說是兒子,但我不是那種會插手該由夫妻自己解決的問題的老好人,況且我也沒那麼閑。我光應付自己的人生就已經筋疲力盡了。父親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悶著頭準備離開。

  「還有啊……」

  我對父親準備離去的背影說。他又走了回來。

  「關於偷摘玉米的事,說那句話的是我,不是大哥……」

  我又提起了中午的事情。

  「是嗎?」父親訝異的表情更令我生氣。

  「是的。」

  我有些氣憤地說。

  「是誰說的有什麼關係嗎?那種小事。」

  在想了一陣子之後,父親說道。

  雖是小事沒有錯,但我作為說出那句話的本人,當然會無法釋懷。我們都把氣悶在心裡,沉默地看著彼此。

  「小良,水太熱了,沒法泡。」

  這時,浴室裡傳來了淳史的聲音。

  這段時間裡,他一會兒舀出浴缸裡的水,一會兒從水龍頭放涼水進去,但似乎不太順利。

  「好,我現在就過去。」

  我故意發出溫柔的聲音,脫掉T恤。這是在向父親示意「你趕快出去吧」。

  「事到如今,那種事的確已經無所謂了……」

  我也撂下了這句話。

  父親用力地關上門,發出重重的腳步聲。看來這次終於回到走廊去了。

  我和淳史並肩泡在浴缸裡。再怎麼挪位子,我們的肩膀還是會碰在一起。我們沒話題可聊。我時而抬頭看天花板,時而開窗、關窗,或用毛巾擦臉,可一直沒能平靜下來。淳史反而是直盯著自己的手掌,用指尖搓揉著。

  「紮刺了嗎?」

  我擔心地看向他的手掌。

  「如果可以這樣握到痣,聽說就會變有錢人。」

  淳史右手大拇指的根部附近有一顆小小的痣。如果彎起食指跟中指,指尖就可以微微碰到那顆痣。

  「奶奶說的?」

  我試著問他。

  「嗯。」淳史點點頭。

  「你看。」

  我也把自己右手的痣給他看。

  「我也是,聽你奶奶的話,一直勉強自己想握到那顆痣。」

  他看了一眼我的右手。

  「可是沒什麼效果。」

  我們並肩相互看著彼此的痣。

  「小良為什麼想當醫生啊?」

  淳史突然問。他應該是想起了下午姐姐念的那篇我小時候寫的作文吧。

  「那是以前的事了……」

  我不好意思地說。淳史繼續看著自己的手掌。

  是啊。我記得當我跟淳史一樣大的時候,我也是跟父親一起泡在這浴缸裡,問父親他為什麼想當醫生。相較於我細瘦的小肩膀,父親的肩膀又寬又厚。我崇拜那樣的父親,所以以為只要當了醫生,就可以一直跟那樣的父親在一起。我現在還能清清楚楚地回憶起這件事。

  「很久很久以前……」

  跟著歎息聲,我又說了一次。

  走出浴室的淳史又跳上了體重計。水珠從他的劉海滴下來。

  「喂,不把頭擦乾會感冒的。」

  我把浴巾蓋到他頭上用力地搓揉。浴巾包覆了他整個上半身。隔著浴巾觸到的肩膀和背是這麼的脆弱,仿佛用力一捏就會碎掉似的。

  我拍了拍他的頭,放開他。

  母親準備的睡衣的確很吸汗,好像可以吸幹所有的汗水,但對一個年過四十的男人來說,還是過於可愛了。看著鏡中的自己,怎麼看都像是沒畫好的哆啦A夢。

  淳史也看著我的模樣忍著笑。

  「很『一般』……吧?」

  我故意學他的口頭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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