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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你明白嗎?」響子凝視著良多。

  良多回避著響子的目光點了點頭。

  「明白……啊,早就明白了。」

  良多早就明白了,可是不敢直接面對,他害怕得只能移走視線,用「父親遊戲」來維繫一切。

  良多片刻不離地注視著正在雨中往回跑的真悟。

  「喝了咖啡就甭想睡覺了。」響子警告真悟。

  「不睡了。」真悟對著罐裝咖啡又喝了一大口。

  「不行,對身體不好,你還是個孩子。」

  「一會兒說我是個孩子,一會兒說我是個大人,都是媽媽說的。」真悟不滿地說。

  「什麼時候說你是大人了?」響子惱怒道。

  「說了,就是前幾天。媽媽說,你已經不是孩子了,要活潑開朗一點,就在你們約會後說的。」

  響子也想起來了,皺起了眉頭。

  「那可就不好辦嘍。」良多附和著真悟。

  「你少開口。」響子責備道。

  「遵命。」良多乖巧地鞠了一躬。

  「都這種時候了,還有閒心說這些……」響子低聲對真悟說。真悟彎腰在口袋裡找什麼東西。

  「啊!彩票不見了!」他「噌」地向外跑去。

  「丟了嗎?」良多問。

  「3億日元。」真悟回答。

  「中不了的。快回來,淋濕了會感冒的。」

  「傻瓜,300日元一定能中的。」良多也沖出暗室。

  「真的?」響子也趕緊往外跑。她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她用力踩著地面往前行,終於免於摔倒出了暗室。

  三人在深夜的小區公園裡追蹤被風吹跑的彩票。真悟摔倒後立刻起身,繼續全神貫注地尋找。

  天亮時分,颱風從關東沿岸擦肩而過。颱風過後的天空,萬里無雲。

  三人找到的九張彩票和良多濕透了的襯衣一起晾在陽臺上。真悟執意要找到最後一張,被響子訓斥後才作罷。

  煎雞蛋、醃菜,加上放了水菜和油炸豆腐的味噌湯,良多和真悟、響子在廚房裡圍著飯桌吃早餐。

  淑子在佛龕前上了一炷香,隨後打開整理櫃,找什麼東西。

  「還是幸虧住在這兒了吧?」淑子驕傲地說。

  「說的是呢。」響子回答。

  電視新聞正在報道昨晚颱風的受災情況,僅東京都內就有120人受傷。

  響子的手機也收到真悟學校發來的短信,下午上課。

  服喪明信片也全部寫完了。

  淑子將一件白色的翻領襯衣遞給良多。

  「這件襯衣,你拿著。」

  「幹嗎?」

  「你爸的。你襯衣還沒幹,穿這件回去吧。」

  「還留著啊?沒扔掉?」良多說。

  「不小心漏了,忘扔了。」淑子不好意思地辯解。

  「忘扔了」的東西是不會放在自己的衣櫃裡的。良多只是「哦」了一聲。

  「有點小,但很適合你。」淑子將襯衣在良多的後背比了比。良多和響子對視了一下,輕聲笑了起來。

  小區裡四處散亂著折斷的樹枝、壞雨傘和垃圾,只有經過風雨洗禮的草地蔥翠欲滴,泛著耀眼的亮光。

  真悟一出門便跑到草地上。他撿起一張小紙片,隨即又扔了,不是彩票。可真悟並不死心。

  良多和響子將真悟夾在兩人中間走著,真悟停了下來。

  「啊,奶奶!」真悟用手指著。

  淑子在樓梯的平臺上揮手。

  淑子說腳疼,就在玄關和良多等人道了別。結果她還是下了一半樓梯,目送三人離開。

  良多不禁心頭一顫。他在腦海裡又搜尋了一遍,過去母親是否也有不送到車站的情況?從來沒有,何況還有孫子和曾經的媳婦在場。

  良多又回望了一眼母親。他吃驚地發現,母親揮著的胳膊很細,猶如上面的肉都被削掉了一般。

  那天母親送自己下樓時累得不輕,還以為那是她「誇張的表演」,自己完全想錯了。從今往後母親下樓外出的次數一定會越來越少,兩天一次的頻率會逐漸變成三天一次……這種跡象已經開始出現了。

  良多第一次意識到死亡在接近母親。

  就在這一刻,良多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是樹木,它們是使住宅小區變得昏暗的原因。小時候,那些樹的高度還不到二樓,現在已經超過五樓了。它們枝繁葉茂,所以感覺小區的光線昏暗。

  人們因此陷入了小區正在回歸自然的錯覺。小區不斷被樹蔭吞噬,被青苔遍地、不斷延伸的廣袤樹林所吞噬。

  良多的腦海裡浮現的是茂林深處如胎兒般沉睡的母親的身姿。

  誰來守望沉睡的母親?良多在心裡自問。

  不過,他迅速將這一念頭從腦子裡驅趕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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