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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淑子開著玩笑,鋪好了被褥。

  響子一言不發地注視著被褥。

  「哎呀哎呀……真難辦。」良多嘴上說著,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喜色。

  響子輕輕歎了一口氣。

  淑子一個人在起居室裡看電視,看她最喜歡的「漫才」。今晚有久違了的特別節目,淑子邀良多和響子一起看。響子說「我洗漱一下」便進了臥室,良多也跟了進去。

  ①類似於中國相聲的曲藝類表演形式。

  響子兩眼瞪著良多,良多走進臥室拉上移門。

  兩人共處一室不知道該說什麼,良多從真悟的書包裡取出作文讀了起來,一邊讀著一邊稱讚。

  「啊,太有才了。小學生很難寫出這樣的文章。」

  「真的嗎……」

  「嗯,讓他多讀點書吧。」

  「比如說?」響子仍然是愛答不理。

  「比如西頓、法布爾的作品,還有《杜立德醫生》等,下次我選好了寄給你。」

  這些都是良多少年時代癡迷過的書籍。

  「嗯,謝謝。」

  「不用客氣,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事實上「只有這些」良多也未必能做到。良多不想被響子說破,正欲換個話題,卻被響子搶了話題:

  「你在寫作?」

  響子的話猶如一劍封喉。「你問我?」良多傻兮兮地反問。

  「嗯。」響子點了下頭。

  「現在已經不是純文學的時代了,流行輕小說、日式輕小說之類的。」

  「你一直這麼說。」響子說,不過她不是責備的語氣。用責備的語氣和良多說話早已成為歷史。

  無論輕小說還是日式輕小說也都是文學,純文學也只是文學的一個種類,並不比其他文學種類偉大。無論響子說多少遍,良多一定會將責任推到「時代」身上。

  不過良多今天倒有一個可聊的話題。

  「今天有出版社找我為漫畫創作腳本。是大人看的那種,我在考慮偶爾也嘗試下這種東西。」

  先前也有各種出版社徵詢過良多的意向。雖說不都是寫小說的工作,幹好了的話生活應該早不成問題了,但這些都被良多以「沒價值的工作」為由拒絕了。

  「我以前就勸過你,可你從來不聽人勸。」響子有些愕然。

  「這個工作如果定下來的話,每個月的贍養費就能……」

  響子閉著眼睛輕輕搖了搖頭。

  「不用了,不必為了見兒子一面那麼勉強。」

  「不不,一點都不勉強。只是盡一個做父親的本分而已……」良多口中吐出一句毫無新鮮感的陳詞濫調,若在過去響子一定會甩下一句話摔門而去。

  「每月玩一次『父親遊戲』,你還好意思這麼說。」

  響子冷冰冰的語氣中充滿怒氣。

  「也不能說是『父親遊戲』吧。」良多的反駁顯得很無力。

  「遊戲就是遊戲。」

  「那好,那就每週一次,我沒問題。」

  良多虛張聲勢道。

  「你根本做不到。」響子說,良多沒有反駁的餘地,她進一步追問,「既然那麼拼命想做個好父親,為什麼一起生活的時候不能稍微……」

  良多低下了頭。

  「是啊……你說得沒錯。」

  聽了良多的話,響子露出一臉厭倦的表情。

  「我們已經分手了。」響子望著良多強調。

  「嗯,」良多應道,隨即裝作若無其事地冒出一句,「不過,我們還沒完吧?」

  「嗯?」

  「不是嗎?我仍然是真悟的父親。不管我們是不是夫妻,這一點沒有任何改變吧?」

  響子歎了口氣。

  響子的歎氣聲讓良多不安。已經沒有回避的餘地了,他打算直入主題:

  「怎麼?有新情況嗎?有別的那什麼了嗎?」

  「嗯,沒錯。」響子乾脆承認。

  「真的?有人了?」

  良多當然知道,但他控制不住想問。

  「怎麼了?」響子不解地望著良多。

  良多避開響子的視線。

  「真悟說的?」

  良多沒有正面回答。「果然有了。」變成了抱怨的語氣。

  響子目光冰冷。

  「已經那什麼了?做了?」

  良多想要用輕快的語氣說話,卻失敗了,成了盤問的語氣。

  「住嘴,別在這裡說這種話題!」

  「做了吧?」盤問的語氣更加強烈。

  「做了啊!」響子惱怒地回答。

  良多歎著氣一頭栽倒在被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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