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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響子不知該怎麼回答。小說用真實的語言構築起人物的情感交流,從中釋放出人性的冥頑、殘酷、善良,還有微弱的希望,這是響子一直以來最為欣賞的。響子喜歡良多寫的那個故事,有一段時間她夢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創作小說。儘管良多在生活上缺乏責任感,但他的《無人的餐桌》卻是響子追求的目標之一。她無法贊同福住的「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的看法。

  為了不讓心情受影響,也為了不被福住誤會成嘲笑他,響子只好閃爍其詞地回應:「也許是吧。」

  大概福住以為響子贊同自己的觀點:「你也這麼想吧?果然是這樣。」他說著笑了起來。

  一走出餐廳便是酒店的洗手間,那是酒店內的公用設施。真悟走進寬敞的洗手間,沒有其他人。

  他開始小便,感覺身後有人靠近。那個人影在真悟身邊站定,並且注視著他的胯部。

  「哦,又大了不少。」

  是良多!真悟吃驚地叫了起來,轉而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良多。

  「你在幹嗎?」

  「不管是不是生活在一起,爸爸一直守候在你身邊。」

  「那是跟蹤狂魔。」

  「怎麼是跟蹤狂魔,沒這麼說自己親爸的。」

  真悟沉默不語。

  「那是媽媽的男朋友?」

  「嗯。」

  「人怎麼樣?」

  真悟思考了片刻,「大嗓門兒。」他答道。

  「唉,那麼沒教養。」

  得到父親的理解真悟似乎很高興,使勁點了點頭。

  「媽媽說要結婚嗎?」

  「不知道。」

  「你打聽一下。」

  「嗯,」真悟拉上拉鍊應道,「我走了。」他告辭。

  「哦,周日見啊。」良多聲勢十足地回答。

  真悟在水池前草草洗了手,向餐廳走去。

  他又立刻快步折了回來。

  「錢,沒問題吧?」

  兒子從響子那裡聽到的淨是錢的事吧,良多想。以前響子從不當著真悟的面談錢,可自從她下定離婚的決心後就變得毫無顧忌起來。這也在情理之中,自己也經常拿真悟作藉口回避談錢的話題。

  「一點問題都沒有,不用擔心。」

  真悟露出淡淡的笑容,回餐廳去了。他的笑容中帶著大人氣,似乎隱藏著某種無奈。這種笑容留在良多的腦海裡久久揮之不去。

  響子和真悟的住處距離高圓寺站徒步要20多分鐘。這棟小公寓雖說不是木結構的建築,但也有超過30年的房齡了。他們的房間就在從外牆樓梯上到二樓的拐角處,租金十分便宜,每月5萬日元,有浴室、廚衛和兩間臥室。離婚後,因工作上的往來而逐漸成為朋友的房東直接將房屋租給了響子。

  儘管如此,僅靠響子一個人的收入維持生計還是十分困難。

  「頭,他在摸真悟的頭!」良多坐在車上憤然道。車停在一個隱蔽的角落裡,良多觀望著響子等人的動靜。福住的麵包車停在公寓前,他正在與真悟和響子道別。

  在抵達此地的一路上,良多一刻不停地抱怨「不會住下吧」「這麼晚了幹嗎帶著小學生到處亂跑,打棒球很累了呀」……

  「快讓他們進去!」良多無休止地絮叨。

  終於,福住上了麵包車,響子和真悟走上了公寓的樓梯。

  良多長歎了一聲。

  「還是眼不見為淨好吧?情敵!」

  町田這麼一說,良多又歎了一口氣。

  第二天一早,良多接到一個讓他喜出望外的電話。曾經在文學雜誌社工作的現任漫畫雜誌編輯的三好來電話說有工作上的事商量,想見一下良多。

  良多向事務所請了假,穿上自己最滿意的西服趕往出版社。他倏地回過神來,沒錢,口袋裡只剩下120日元。

  他在上衣口袋和褲子口袋逐一摸了一遍,除了兩枚100日元和兩枚10日元硬幣外,又找到了幾枚5日元和1日元硬幣,加起來不過200多日元。去出版社的路費夠了,但不夠回程。

  良多驀地想起,為了以防萬一,自己將一張1000日元的紙幣折成小方塊塞進了一個小鑰匙包裡。離婚後只剩下一把鑰匙,就沒有再用那個鑰匙包,一直在寫字臺上放著。他趕緊打開鑰匙包,1000日元紙幣還在裡面。他做了個拜佛的手勢,擠開鑰匙包的小口。

  徒步至池袋後坐電車,160日元便能富富有餘地抵達代代木。

  良多放心地走出家門。

  良多比約定的11點提前了10分鐘抵達漫畫編輯部。三好正巧有其他接待,良多被安排在編輯部的空座上等候,沒有人將他帶到接待室。年輕職員端來一杯咖啡,良多一飲而盡。不用說,比用咖啡渣製作的咖啡好喝多了。他想再來一杯,但編輯部裡的人看上去都在忙著,沒人留意他。

  良多無所事事地坐著,開始不自在起來。時針已經滑過11點10分了。沒有作品的作家只能享受這種待遇,他正這麼想著,「蓧田先生」——三好露面了。

  「對不起,勞您大駕,讓您等這麼久。」三好將鄰座的椅子拉到跟前坐下。

  「哪裡哪裡,我也剛到。」良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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