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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我不像你那樣有人寄生活費給我。」

  「對了,這個月還沒收到生活費呢,所以沒法借錢給老師了。」

  「怎麼可以這樣,我都靠你了。」

  「我打算休學一段時間,打工掙學費。」

  一貫陽光開朗的艾斯今天顯得有些陰鬱。難道他家裡出什麼事了?可良多也幫不上忙。

  良多想起一件東西。他打開提包,取出一個梨向艾斯扔去,算是借花獻佛。

  「聞著很香,謝謝啦!」

  「別忘了,下次借錢給我。」

  「沒有比吃白食更貴的東西了吧?」

  良多「撲哧」笑了出來,點了點頭。

  「啊,對了,房東找您呢。」艾斯用手指著房東家的方向。

  「真的?」

  「大事不妙哦!」艾斯說。

  「大事不妙!大事不妙!」艾斯的三個朋友也異口同聲起哄。

  「別鸚鵡學舌了。」良多說著揮了揮手,進了廚房。

  良多所說的幹活不外乎寫小說。為此他想先喝杯咖啡,可咖啡豆很久以前就用完了。

  他還是先煮好開水。廚房的水池裡放著幾張用過的咖啡濾紙。咖啡渣可以沖三次,還能出香味,良多想。他用鼻子一張張地嗅著,儘管沒到發臭的地步,但也沒了咖啡味,只有一張濾紙裡的咖啡渣還散發著隱隱的香味。

  良多將咖啡濾紙放到杯子上,沖入熱水,一絲咖啡的氣息在空氣中飄散。

  公寓的建築年份已經超過50年,租金格外便宜,每月2.5萬日元,不用交押金。除了四張半榻榻米的房間,還帶廚房,沒有洗澡間,但有帶抽水馬桶的洗手間。

  四張半榻榻米的房間髒得不堪入目。自兩年前離婚搬到這裡,良多沒有打掃過一次房間,也幾乎沒有收拾過。沒有冰箱也沒有電視機,只有一台收音機,搬來時塞到壁櫥裡後就沒再取出來。衣物堆成了一座小山,分不清是才換下的還是已經洗過的。一堆書用尼龍繩捆著堆在地板上。被良多睡出了身形的凹凸不平的榻榻米,成了他的「萬年床」,床單也已經發黃。

  ①日語中的一種說法,指起床後從不疊被。

  屋子裡只有一個角落整理得井然有序,就是書架,書籍整齊地排列在上面,卻是清一色相同的書,書名是《無人的餐桌》。

  這是良多獲得文學雜誌主辦的「島尾敏雄獎」新人獎的小說。書架上還放著一排得獎時刊登該小說的文學雜誌。獲獎是15年前的事了,可是雜誌還像新的一樣。

  書架上除了這本書之外,找不到署名蓧田良多的其他書籍。在那之後的15年裡,良多沒有寫過一本書。他也想寫,但寫不下去。

  良多得獎後接到過一些寫作的委託,但寫不出來,一來二去,和出版社的聯繫也就逐漸中斷了。

  不過,良多還是和該文學獎的主辦方出版社保持著偶爾的聯繫,僅此一家。

  到了這種地步,良多還是很忙,有時和大學簽約開設講座和課程,有時被邀請到各地去進行演講。但是,不受人關注的文學獎獲獎者身上的光環並不會持續太久,況且,5年前這個文學獎也被取消了。不過,良多還是在文化學校開設了文學講座、創作講座之類的課程,以此維持生計。

  良多並不會教書,他自己也從沒修過什麼寫作課程,他覺得如果不學就不會寫的話那就沒必要寫作了。

  一覺得「無聊」,停課的次數也就隨之增加,聽課的學生變得越來越少,良多也就自然而然地失去了工作,最後沉湎于原本就嗜好的賭博。

  四年前良多自己的存款見了底,他號稱為了「收集寫小說的素材」而進入偵探事務所幹臨時工,可是工作的所有收入都變成了賭資。他開始變得很少回家,在事務所過夜的日子多了起來。他厭倦了響子冷淡的目光,偶爾回家也是為了錢。花光了夫妻共同的存款後,他將手伸向了兒子的學業保險費。

  這一切敗露於三年前,響子給了他一年改過自新的時間,可是良多的生活狀態一如既往,反而在賭博的泥潭裡越陷越深。

  可以說是良多自己拋棄了親人。

  良多端著咖啡坐到寫字臺前。寫字臺上雜亂無章地堆放著來路不明的發黃紙張,還有尚未讀完的書籍和詞典。最顯眼的是貼在牆上的顏色五花八門的貼紙,有一百張以上。其中有些貼紙已經嚴重褪色。雖然創作停止了15年,可在這15年中良多也試圖進行過創作。

  至少,他有過創作的衝動。良多取出手賬,提起鋼筆,打算將今天記下的句子寫到貼紙上,但又立刻停了下來。

  他把提包拉到身邊,從裡面取出彩票。這些彩票是在母親家中發現後帶回來的。良多用手機給彩票中心打電話一一確認中獎號碼,費了不少時間,結果一張未中。

  父親一定確認過了。他為什麼還要留著彩票呢?難道打算和雪舟的立軸一樣「二次收錢」?想到此,良多竟不寒而慄起來。在立川的咖啡館裡索取的那筆錢是名副其實的「二次收錢」。「別把我和老爸想的一樣壞。」良多喃喃自語著為香煙點上火。他在手上擺弄了片刻彩票,露出憤怒的神色,用煙頭上的火將彩票付之一炬。

  良多重新取出手賬,在貼紙上寫了起來。今天最重要的一個句子是「造什麼孽了?我的人生」。這是在立川的咖啡館裡聽到的句子,但良多沒有寫下未來說這句話時的背景。這些貼紙是良多的希望。所有貼紙不斷混合在一起,逐漸膨脹成巨大的東西,當某天將它們編織成一部巨著時,活生生的現實一定隱藏在它們中間。用現實打造的小說必定打動人心。僅僅停留在良多想像中的故事,和孩子們的怪獸遊戲毫無二致。

  良多將貼紙貼到牆上後,坐到了稿紙前。腦子裡沒有一丁點故事開始萌動的跡象。他只是無聊地在稿紙上寫下了「雪舟」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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