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是枝裕和 > 比海更深 | 上頁 下頁


  夏實又要開口,被良多露骨地打斷,換了話題:

  「良美,好想她啊!」

  「現在成這樣了。」夏實說著用手在腹部比畫了一下,意思是比自己還胖一圈。

  「這樣啊……」良多笑了起來。

  夏實似乎敏感覺察到了良多只是在隨聲附和自己,她就此打住。

  「下次老同學聚一下吧。」

  「老同學啊,可以吧……」

  良多不由得臉色陰沉下來。

  夏實大概注意到了良多的表情,她揮揮手轉身離開。望著夏實的背影,良多後悔自己為什麼不淡定,老同學聚會無非是一種社交方式而已。不過話說回來,萬一答應下來真搞個同學聚會就難免尷尬了。就算夏實比較敏感,可大多數人不會考慮那麼多。一想到那種場合要長時間地裝腔作勢,就讓他的心情變得不悅起來。

  良多邁開大步,他想把這種情緒排解出去。

  母親家住四樓。良多正欲上樓,忽覺遠處傳來陌生的聲音,是通過擴音器播放出來的:「今天上午7點左右,一名82歲的老年婦女走失,身著米色長褲……」好像是尋找走失老人的廣播。

  加上剛才夏實說起的空巢老人死亡事件,又一次讓良多感到這個小區迎來了「老齡化」。

  良多沉思著上了四樓,著實不小的運動量,難怪母親老說「受不了」。

  良多按下門鈴,屋裡沒有反應。房門鎖著。他打開身邊的牛奶盒,翻開鋪在底層的小廣告紙,下面藏了一把鑰匙,和過去沒有兩樣。

  名牌上的「蓧田」二字是真輔用毛筆寫的。父親為了寫這塊名牌特意買來了高級「半紙」。母親為此不停嘮叨「寫在廣告紙的背面就行了」,至今讓良多難忘的是父親磨墨時一臉不屑的表情,很幽默。

  ①習字、寫信用的日本紙。

  良多拉開門,先喊了一聲:

  「沒人嗎?我進來嘍。」

  還是無人應答。良多脫下鞋子,直接進了原來姐姐住的臥室。這間四張半榻榻米的房間已改成了佛堂。要找的東西一定在壁櫥裡。

  壁櫥上層放著被褥,下層有一個多屜整理櫃。

  整理櫃邊上應該放著父親的物品,但良多隻發現了釣魚用的器具,其實釣魚的愛好沒堅持多久,還有一些一次都沒用過的生了鏽的木工工具。沒有父親的物品,它們消失得無影無蹤。當然也沒發現良多要找的東西。

  拉開整理櫃,裡面整整齊齊地放著母親的衣物。

  良多歎了口氣,關上壁櫥門,視線轉到佛龕上。他看到了父親的遺像,又馬上移開了視線。他依稀記得整理櫃最上層的抽屜裡放著值錢的東西。

  良多拉開抽屜,順手抄起佛龕前供著的扁圓形大福餅咬了一口,有點硬。剛才把大蝦面換成了蓬蒿雞蛋面,這會兒有點餓了,不過也沒什麼食欲。

  打開抽屜,第一眼看到的是當票,有好幾張。都是進入平成年以後的日期,超過10年了,它意味著抵押在當鋪的物品已經一去不復返。

  ①1989年1月裕仁天皇去世後明仁天皇繼位,日本年號改為「平成」。

  良多還是把當票一一確認了一遍,有的只有1000日元。「女式手錶」(精工)無疑是母親的物品。還有2.9萬日元的貴重物品,「西陣織筒帶」當然也是母親的。母親娘家富裕,應該是結婚時帶來的。當票上清一色地寫著父親的名字,不用說都是父親偷帶出去的。

  「高松塚啊!」良多不禁叫出聲來。

  當時年少的良多在郵局排了很久的隊,買到了三種整版高松塚古墳紀念郵票。他把郵票插入集郵冊,放入寫字臺的抽屜裡。被自己視為寶貝的郵票,不知什麼時候不翼而飛了。大學畢業離家時,良多帶走了寫字臺。偶爾想起集郵冊時他就找一下,可就是找不見。是父親趁搬家混亂時拿走了嗎?當票上的金額只有3500日元。集郵冊裡除了這套郵票外,還有很多其他整版和零碎的郵票,恐怕全被父親拿去換錢了。

  還有圍棋盤和棋子、啤酒代金券等,能賣的東西都進了當鋪,有的東西還賣了不錯的價格。

  良多將當票放回抽屜,手指觸碰到了捆在一起的彩票。彩票種類五花八門,有年末發售的也有夏季發售的。父親把它們放入抽屜前當然不會不確認中獎號碼。沒准也有漏看的,良多這樣想著將彩票全部塞進口袋。

  良多拉開下層的抽屜,裡面塞滿了母親的內衣褲,趕緊關上,這是遭天譴的。

  他又翻了下其他櫃子,發現了一台眼熟的相機。不是數碼的,是用膠捲的國產老式單反機,應該能換點錢。

  此時,玄關有了動靜。良多停下手腳,仔細辨認。沒錯,是開房門鎖的聲音。良多特意上了鎖,就是為了能及時發現動靜。

  良多輕手輕腳地把相機和彩票塞進了擱在廚房椅子上的提包裡。

  「誰呀?是良醬嗎?」

  母親大概看到了鞋子才這麼問。聽到母親的大嗓門兒,良多的良心隱隱作痛。他又看了一眼提包,彩票露了出來,他將彩票往裡塞了塞。

  與此同時母親淑子的臉出現了,良多立刻裝出氣定神閑的模樣。

  淑子凝視著良多。似乎要被母親看透內心,良多移開了視線。

  「要來也不先說一聲。」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