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湯達 > 桑西一家1599 | 上頁 下頁


  話音剛落,兩個「慰安會」成員便摘去了貝爾納眼前的小牌子。劊子手把雅克架上車,脫去衣服,綁在車上。劊子手又走到貝爾納面前,驗明赦免書上的簽名,便給他鬆綁,取下鐐銬。貝爾納本來準備受綁,沒穿衣服,劊子手便把他帶上車,拿一件鑲金線的呢外套給他披上(據說這就是在佩特萊拉要塞殺人之後馬爾皮奧從貝阿特麗絲手裡得到的賞賜)。街上湧滿了人,臨街的窗口擠滿了人,屋頂上也站滿了人。人群突然一下騷動起來,響起了低沉的話聲,人們互相傳告,這孩子被赦免了。

  這時唱起了聖詩。行刑的隊列經過納沃奈廣場,緩緩地朝沙維拉監獄走去,來到監獄門口後,旗幡停住了,兩個女人從監獄裡走出來。在耶穌受難十字架腳下作了一番祈禱,然後一前一後跟著隊列行走,她們穿著上面述及的裙服,頭上披一塊塔夫綢面紗,幾乎垂到腰間。

  盧克萊絲是寡婦,按規矩,她披的是黑面紗,趿一雙平底黑絨拖勒。

  姑娘罩的是藍色塔夫綢面巾,和裙服的顏色質料一樣。不過她多披了一條銀色的呢披肩,穿了一條紫色的呢裙子。腳穿一雙白絨鞋,系著大紅鞋帶,打著雅致的結子。她穿著這身裝束,走起路來別有風姿,圍觀的人眾看見她在隊列後面緩緩而行,不由得淚如泉湧。

  兩個女人胳膊被捆住了,手卻是可以活動的,於是她們貼著眼睛,一人舉一個耶穌受難十字架。她們的裙服袖子寬大,可以看見被襯衣的緊口袖子罩著的手臂。當地人習慣穿那種襯衣。

  盧克萊絲生性較為軟弱,一路上幾乎在不停地哭泣;年輕的貝阿特麗絲則相反,表現十分勇敢,沿途每經過一個教堂,她都要跪一陣子,用堅定的語氣說:「基督啊,我敬仰你!」這期間,可憐的雅克被捆在車上,但他表現得十分堅強。

  聖安琪橋廣場擠滿了人和車輛。隊伍好不容易才從廣場下部通過。有人立即把兩個女人領進事先安排好的小教堂。然後雅克·桑西也被帶了進來。

  年少的貝爾納披著鑲金線的呢外套,被直接送上了斷頭臺。這時人人都以為他並未被赦免,馬上就要命赴黃泉了。這可憐的孩子嚇得靈魂出竅,在臺上走了一步就暈倒了。有人取來涼水,把他澆醒,安排在鍘刀對面坐下。

  劊子手去提解盧克萊絲·佩特洛尼夫人,她雙手被綁在背後,肩上的披巾取走了。她隨著旗幡出現在廣場上,頭上罩著黑色塔夫綢的面巾。她向上帝作了祈禱,又吻了耶穌聖像的傷口。有人讓她把鞋子脫下,留在磚地上。她略嫌胖了一點,煞費力氣才登上斷頭臺,上去以後,就有人來把她的面巾摘掉。她袒著肩膀和胸脯,在眾目睽睽之下,顯得很不自在。她看看自己,又看看鍘刀,緩緩地聳了聳肩膀,表示無可奈何。她噙著眼淚,說:「上帝呵!……你們,教友們呵,為我的靈魂祈禱吧!」

  她不知道該幹什麼,便去問首席劊子手亞歷山大,他告訴她騎在夾具的木板上。不過她覺得這樣有失體面,猶豫了半天才照辦。(隨後的細節,意大利讀者是能夠接受的,因為他們對任何事情都要瞭解得一清二楚,而對於法國讀者,只須知道這一點就夠了。為了顧及這位可憐婦女的廉恥心,劊子手是在她的胸部下的刀子,他把她的頭顱示眾以後,用黑塔夫綢面巾包了起來。)

  就在劊子手整理刑具,準備處決年輕姑娘時,有一座擠滿好奇者的看臺倒了,死了不少人。他們就這樣趕在貝阿特麗絲前面見上帝去了。

  當貝阿特麗絲看見旗幡朝小教堂走來,要把她提去時,不禁衝動地問:

  「我母親死得痛快嗎?」

  有人回答說是的,於是她跪在耶穌受難十字架前,發狂地為母親的靈魂祈禱。接著她又大聲地對耶穌像說了好久的話。

  「上帝啊,你現在又來接我走了。我誠心誠意跟你去,請伸出你仁慈的手,寬恕我深重的罪孽……」

  接著她背誦了好幾段聖詩和讚美詩,來讚美上帝。最後,當劊子手拿著繩子來到她面前時,她說:

  「把我的軀體捆上吧,它該受懲罰。把我的靈魂釋放吧,它應該達到不朽之境,享受永世的榮光。」

  說完,她站起身,作過祈禱,把鞋子留在樓梯下邊,然後登上斷頭臺,敏捷地跨上木板,把脖子伸在鍘刀下。這一切她都做得極好,為的是不讓劊子手觸碰她的身體。她動作很快,使得摘下面巾時,觀眾無法看清她的肩膀和胸脯。鍘刀過了好一會兒才落下來,因為有什麼東西突然把它卡住了。在這期間,她大聲呼喊著耶穌基督和聖母的名字。在刀子落下來的一瞬間,她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可憐的貝爾納一直坐在斷頭臺上,這時再度暈死過去。「慰安會」的成員足足費了半個鐘頭,才使他蘇醒過來。這時維克多·桑西也被解上了斷頭臺。由於細節過於殘酷。這裡就一筆帶過。總之他也被處死了。

  行完刑後,人們立即把貝爾納押回監獄。由於發高燒,獄方便給他放血治療。

  至於那兩個可憐的女人,人們把她們分別整容入殮,停放在離斷頭臺幾步遠的地方。附近就是聖安琪橋右邊的第一個塑像,即聖·保羅塑像。一直停放到下午四點一刻。每具棺木四周燃點著四支白蠟燭。

  然後,她們倆和雅克·桑西的遺體一起,被送到佛羅倫薩領事館。晚上九點一刻,人們給姑娘的遺體穿上衣服,撒上許多鮮花,然後送到蒙托裡約的聖彼埃爾教堂。她美得驚人,好像在安睡。她被埋葬在祭壇前,面對著拉斐爾·都爾班所畫的《耶穌變容圖》。羅馬聖方濟格修會的全體修士點著五十支大蠟燭,出席了她的葬禮。

  晚上十點,盧克萊絲·佩特洛尼被運到聖喬治教堂。無以計數的人都趕來觀看這一悲慘的儀式。目光所及之處,只見大街小巷擠滿了車輛與人群,腳手架,窗口和屋頂上都擠滿了人。那一天太陽很辣,許多人都被曬暈了過去。發燒的人不計其數。到十九點(二點差一刻)儀式結束,人群散開後,許多人被擠得窒息過去,還有一些被馬匹撞倒。死者為數不少。

  盧克萊絲·佩特洛尼夫人身材嬌小,年齡雖有五十,姿色卻分毫不減,小小的鼻子,黑幽幽的眼睛,白裡透紅的臉龐,一幅絕美的相貌。她的頭髮是栗色的,生得不密。

  貝阿特麗絲剛滿十六。她的死令人永遠痛惜。她個子不高,但體態豐腴,臉上有一對小酒窩。她雖然死了,身上堆著鮮花,卻像睡熟了,在睡夢中露出微笑,那種笑靨,就和她生前經常浮現在臉上的一樣。她嘴巴小巧,金色的頭髮自然捲曲。受刑之前,這些金色的卷髮垂落到眼前,更使她別具風姿,引得人們憐惜不已。

  雅克·桑西身體矮胖,面皮白皙,鬚髮濃黑,他死時大約二十六歲。

  貝爾納·桑西長得像姐姐,也有一頭長髮。當他登上斷頭臺時,許多人以為他就是貝阿特麗絲。

  那天太陽太辣,好些圍觀者受了熱,夜裡都死了。其中有一個叫烏巴迪諾·烏馬迪尼的小夥子,長得極為英俊,身體也十分健壯。他是羅馬大名鼎鼎的朗奇老爺的弟弟。這樣,桑西一家人的亡靈在升天的路上也不會感到寂寞了。

  昨天是1599年9月14日,星期二。聖馬賽洛的苦修士趁慶祝聖十字節的機會,利用他們的特權,使貝爾納·桑西獲釋。他必須在一年後將向西克斯特橋的聖三會捐贈四十萬法郎。

  (下文為另一人所補充)

  今世的弗朗索瓦和貝爾納都是他的後人。

  以堅持不懈的努力拯救了少年桑西的著名律師法利納西,發表了他的全部辯護詞。但是他在克萊芒八世面前為桑西一家人說話的六十六號辯護詞,他只發表了一部分。這份辯護詞是用拉丁文寫的,整整六大頁。遺憾的是我不能在此轉述。它描述了1599年人們的思想方式,我覺得寫得很合情理。1599年後的若干年,法利納西在把辯護詞付印時,給為桑西一案寫的辯護詞加了一段拉丁文說明。

  「案中涉及的犯人都被處死。只有貝爾納例外,他被判處服苦役,財產充公。犯人被處決時,他在場陪斬。」

  以這段說明來作的結尾是感人的,但我想讀者對如此冗長的故事大概已感到厭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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