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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斷頭臺的陰影(3)


  「狐獨地生活!……怎樣的痛苦啊!……」

  「我瘋了,不公正了,」于連心想,用手拍了拍腦門。「我在這牢裡是狐獨的,可我在世上並不曾狐獨地生活,我有過強有力的責任觀念。或錯或對,我為我自己規定的責任仿佛一株結實的大樹的樹幹,暴風雨中我靠著它;我搖晃過,經受過撼動。說到底,我不過是個凡人罷了……但是,我沒有被卷走。」

  「是牢房潮濕的空氣讓我想到了狐獨……

  「為什麼一邊詛咒虛偽一邊還要虛偽呢?不是死亡,不是黑牢,也不是潮濕的空氣,而是德.萊納夫人的不在壓垮了我。如果在維裡埃,為了看到她我不得不躲在她家的地窖裡,我還會抱怨嗎?」

  「同時代人的影響中了上風,」他高聲說,苦苦一笑,「跟我自己說話,與死亡僅兩步之隔,我還要虛偽……十九世紀啊!」

  「……一個獵人在林中入了一槍,獵物掉下來,他沖上去抓住。他的靴子碰到一個兩尺高的蟻巢,毀了螞蟻的住處,螞蟻和它們的卵散得遠遠的……螞蟻中最有智慧的,也永遠理解不了獵人靴子這個黑色的、巨大的、可怕的東西,它以難以置信地迅速闖進它們的住處,還伴以一束髮紅的火光……」

  「……因此,死生,永恆,對於其器官大到足以理解它們的人類來說,都是些很簡單的事物……」

  「盛夏,一隻蜉蝣早晨九點鐘生,傍晚五點鐘死,它如何理解夜這個字呢?」

  「讓它再活五個鐘頭,它就看見和理解什麼是夜了。」

  「我就是這樣,死於二十二歲。再給我五年的生命,讓我和德·萊納夫人一起生活,」

  他像靡非斯特那樣地笑了。「討論這些重大的問題真是發瘋!」

  「第一,我是虛偽的,就好像有什麼人在那兒聽似的。」

  「第二,我剩下的日子這樣少了,我卻忘了生活和愛……唉!德·萊納夫人不在;可能她丈夫不讓她再來貝藏松了,不讓她繼續丟臉了。」

  「正是這使我感到孤獨,而不是因為缺少一位公正、善良、全能、不兇惡、不渴望報復的天主。」

  「啊!如果他存在……唉!我會跪倒在他腳下。我對他說:我該當一死;然而,偉大的天主,善良的天主,寬容的天主啊,把我的女人還給我吧!」

  這時夜已很深。他平靜地睡了一、兩個鐘頭以後,富凱來了。

  于連覺得自己既堅強又果斷,像一個洞察自己的靈魂的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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