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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日本花瓶(2)


  生平第一次,于連被迫在一個對他充滿最強烈仇恨的高超才智面前屈服了。此時此刻,他非但毫無維護自己的意思,反而輕蔑起自己來了。她那些輕蔑的表示如此殘酷,經過如此巧妙的算計好來摧毀他可能對自己有的一切好看法,朝他劈頭蓋臉地壓下來,他聽了竟覺得瑪蒂爾德說得對,而且說得還不夠。

  她呢,她為了幾天前感受到的愛慕之情而這樣懲罰自己,懲罰他,從中感到了一種充滿了驕傲的無窮樂趣。

  那些殘酷的話,她也是第一次不需要冥思苦想就如此得意地脫口而出。她只是在重複反對愛情的一方的辯護士一周來在她心裡說過的話。

  每句話都使于連那可怕的不幸增加一百倍。他想逃,德·拉莫爾小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威風凜凜。

  「請您注意,」他對她說,「您說話聲音太高,隔壁房間的人會聽見的。」

  「有什麼關係!」德·拉莫爾小姐傲慢地說,「誰敢對我說他聽見了我的話?我要根治您那小小的自尊心可能對我抱有的種種念頭。」

  當于連終於能夠離開圖書室的時候,他感到驚奇,他居然不那麼強烈地感到不幸了。「好啊!她不愛我了,」他一遍遍高聲自言自語,好像是要把自己的處境告訴自己。「後來她愛了我八天或十天,而我呢,我卻要愛她一輩子。」

  「難道這是可能的嗎?不多天以前,她還不算什麼!在我心中不算什麼!」

  驕傲的滿足淹沒了瑪蒂爾德的心;她終於能永遠地一刀兩斷了!如此徹底地戰勝了如此強烈的傾慕,這使她感到非常幸福。「這樣一來,這位小先生就會明白,而且是一勞永逸地明白,他沒有,也永遠不會有支配我的力量。」她是那樣地幸福,此時此刻她確實是沒有愛情了。

  經過如此殘忍、如此令人屈辱的一幕之後,對於一個不像于連那麼熱情洋溢的人來說,愛情會變得不可能。德·拉莫爾小姐一刻也不曾離開過她對自己的責任,她對他說的那些令人難堪的話,雖說經過了周密的算計,看起來仍可能是真話,甚至當他靜下心來回想的時候,也是如此。

  于連一開始從這驚人的一暮中得出的結論是,瑪蒂爾德的驕傲無邊無際。他堅信他們之間一切都永遠地結束了,可是到了第二天,吃中飯的時候,他在她面前卻是既笨拙又膽怯。在此之前,我們還不能指責他有這樣的缺點。大事小事,他清楚地知道該做什麼,想做什麼,並且付諸實踐。

  這一天,吃過中飯,德·拉莫爾夫人要他遞給她一本煽動性的但頗罕見的小冊子,那是她的本堂神甫早上偷偷帶給她的。于連從靠牆的小桌上拿起小冊子時,碰倒了一個藍色的舊瓷瓶,這瓷瓶可真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了。

  德·拉莫爾夫人傷心地叫了一聲,站起來,過去就近察看她心愛的花瓶的碎片。「這是日本古瓶,」她說,「是從我那當謝爾修道院院長的姑婆那裡得來的,這是荷蘭人送給攝政王奧爾良公爵的一件禮物,他又給了他女兒……」

  瑪蒂爾德跟著母親,很高興看見這個藍瓶子被打碎,她覺得它難看得嚇人。于連不說話,也不太荒亂;他看見德·拉莫爾小姐就在他身邊。

  「這花瓶,」他對她說,「永遠地毀了,曾經主宰我的心的一種感情也永遠地毀了;它曾使我做出種種瘋狂的事情,請您接受我的道歉。」他說完,揚長而去。

  「說實在的,」德·拉爾爾夫人在他走開的時候說,「好像這位索萊爾先生對他剛剛做的事感到自豪和滿意似的。」

  這句話直接說到了瑪蒂爾德的心坎上。「的確,」她心想,「我母親猜得准,這正是他此刻的感情。」到了這個時候,她前一天跟他吵了一場後感到的快樂才消失。「得,一切都結束了,」她對自己說,表面上很平靜,「我得了一個大教訓;這個錯誤是可怕的,令人感到屈辱!它會讓我在以後的生活裡變得聰明。」

  「難道我說的不是真的嗎?」于連想,「為什麼我對這個瘋丫頭有過的愛情還在折磨我呢?」

  這愛情非但沒有如他所感地熄滅,反而在迅速地增長。「她瘋了,的確,」他對自己說,「然而她因此就不那麼可愛了嗎?一個女人還能比她更漂亮嗎?最高雅的文明所能呈獻的給人以最強烈快樂的那些東西不是都搶著聚集在德·拉莫爾小姐身上嗎?」對往日幸福的這些回憶抓住了于連,迅速地摧毀了理智的一切成果。

  理智徒勞地和此類回憶鬥爭,它那些艱難的嘗試只能增加回憶的魅力。

  打碎日本古瓶二十四個鐘頭之後,于連顯然成了最不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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