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湯達 > 艾蕾 | 上頁 下頁


  「也許我會看到我們的感情泯滅,雖說它是我生命的希望。你認為我窮,可事情還不止這些,我父親是強盜,我也是強盜。」

  聽到這話,艾蕾這個出生于富家,充滿了她這種家庭對強盜所懷有的恐懼的姑娘,頓時感到頭暈目眩,幾乎要倒下。她心裡卻在想:「對於尤拉,這是多麼痛苦的事呀。他以為我會看不起他了。」尤拉跪著。艾蕾怕摔倒,靠在他身上,不久又倒在他懷裡,像是失去了知覺。

  大家知道,在十六世紀,人們喜歡描寫確切的愛情故事。因為它們不是靠理智來判斷,而是要用想像去感受的。這樣,讀者的感情才會與主人公的感情融合一起,產生共鳴。我們依據的兩份手稿,尤其那個在有些地方用了佛羅倫薩方言的手稿,把以後的約會描寫得十分具體。

  眼下的危險處境,使姑娘無法感到內疚。儘管他們常常要冒極大的危險,可是,這些只能使他們心頭的烈焰燒得更旺。因為對他們來說,凡是由愛情引來的東西都是幸福的。

  法彼沃和父親幾次差點要抓到他們。父子倆很氣憤,以為自己受到了冒犯。從外面的傳言中,他們知道了尤拉是艾蕾的情人,可他們什麼也沒發現。法彼沃年輕氣盛,以自己的出身為驕傲。他建議父親派人殺了尤拉。他對父親說:

  「只要這個傢伙活著,妹妹就面臨著巨大的危險。為了家族的榮譽,誰說我們不會趁早殺了這個固執的姑娘?她膽大到這一步,竟不否認她的愛情。您已經看到了,她對您的訓誡總是一聲不吭,毫不理會。也好,她的沉默等於判了尤拉的死刑。」

  岡比拉立老爺說:「你想想他父親是什麼樣的人。當然,我們去羅馬住上半年也不是難事,在這期間,可以把尤拉幹掉。可是,有人講過,他父親雖然罪孽深重,可是很勇敢,慷慨,甚至慷慨到這個地步,寧願自己窮,而讓手下好些士兵發了財。誰能擔保他父親在蒙特·馬立業諾公爵的部隊,或在高勞納的部隊沒有朋友?高勞納的部隊常常盤踞在法日拉森林,離這裡五裡遠。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會毫不留情地把你、我統統殺掉,可能連你不幸的母親都不會放過。」

  他們父子經常這樣議論,雖然避開了艾蕾的母親威克達·卡拉發,但還是被她打聽到了一些,叫她十分擔心。父子商量的結果是,為了他們的榮譽,不宜讓滿城的流言繼續傳播下去。現在年輕的尤拉每天穿著那套神氣的衣服,得意洋洋,甚至在大庭廣眾之中,跟法彼沃和岡比拉立本人搭腔。可是,既然除掉他是非慎重之舉,那麼就只有選擇以下兩個或一個辦法:他們全家搬回羅馬去住,或把艾蕾送到卡斯特羅的聖母往見會修道院,在那裡待到找到合適的對象為止。

  艾蕾從沒向母親承認過她的愛情。母女生活在一塊,相親相愛,然而對於這樣一件與她們倆都有關的事,她們從沒談及。當母親告訴女兒,全家要遷居羅馬,或送她到卡斯特羅修道院待幾年時,她們才頭一次談到了她們幾乎唯一考慮的事情。從母親方面來說,這次談話是不謹慎的。這只能用她極其痛愛女兒來解釋。艾蕾沉浸在狂熱的愛情裡,只想向情人表明,她並不嫌他窮,對他的名譽也堅信不疑。

  來自佛羅倫薩的手稿作者寫道:「他們那麼多次大膽地,甚至冒著生命危險在花園裡,甚至有一、兩次在艾蕾臥室裡幽會,誰會相信艾蕾是純潔的呢?然而她確實守身如玉!每到半夜時分,她便要情人從花園出去,回二裡外他建在阿爾貝廢墟上的小屋,去度過餘下的時間。」

  有一次,他們化裝成聖方濟各會的修士。艾蕾身材苗條,這一打扮,像個十八、九歲的初學修士。說來令人難以置信,也許是上帝的意思,在從岩石上鑿出的一條狹路上,兩人竟遇上了岡比拉立老爺和他兒子法彼沃。他們身後是四個全副武裝的僕人。有一個年輕侍從舉著火炬照路。他們從不遠的湖邊小鎮卡特貢朵佛回來。岡比拉立和隨從們靠在約八尺寬的石徑兩邊,讓這兩個修士通過。此時此刻,要是被他們認出來,艾蕾會多麼痛苦!她父親或哥哥會一槍「嘣」了她,她的痛苦也只會持續一瞬間。然而老天作的是另一種安排。

  對於這次遭遇,有人還補充了一個細節。岡比拉立夫人在年近百歲時,幾次在羅馬同一些莊重的老人談起過。我出於難以滿足的好奇心,向這些老人問起這件事和其他一些情況,她們把這件事告訴了我。

  「法彼沃年輕氣盛,目中無人,見年紀大的那個修士與他們擦身而過,沒向他和父親問好,不禁嚷道:

  「『這個混帳修士太狂了!這麼晚了,還在修道院外邊,天曉得他們去做什麼!我不知道為什麼不扯下他們的風帽。要那樣我們就看清他們的嘴臉了。』

  「聽到這話,尤拉握緊教袍下的匕首,插在法彼沃和艾蕾之間。這時雙方相距不到一尺。不過老天不願這樣安排,因此兩個青年人都奇跡般地息了怒火。他們不久還將再次狹路相逢的。」

  後來,有人指控艾蕾時,要把這次夜間散步當作她墮落的證據。其實,這只是年輕人心裡燃著愛情的烈火而表現的狂熱。這顆心是純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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