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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第一場(4)


  庶子:天哪,這些安及爾斯的賤奴們在玩弄你們哩,兩位王上;他們安安穩穩地站在城樓上,就像在戲園子裡瞧熱鬧一般,指手劃腳地看你們表演殺人流血的戲劇。請兩位陛下聽從我的計策,像耶路撒冷城裡的暴動分子一樣,暫時化敵為友,用你們聯合的力量,向這城市施行你們最嚴厲的懲罰。讓東西兩方同時架起英法兩國滿裝著彈藥的攻城巨炮,直到它們那使人心驚膽裂的吼聲震碎了這傲慢的城市的堅硬的肋骨,把這些賤奴們所倚賴的垣牆摧為平地,使他們像在露天的空氣中一般沒有保障。這以後你們就可以分散你們聯合的力量,舉起各自的旗幟,臉對著臉,流血的劍鋒對著劍鋒,拚一個你死我活;那時候命運之神就可以在片刻之間選擇她所寵愛的一方作為她施恩的對象,使他得到光榮的勝利。偉大的君王們,對於這一個狂妄的意見,你們覺得怎樣?這不是一個很巧妙的策略嗎?

  ◇注:公元七十年羅馬軍攻打耶路撒冷的時候,城裡正在進行內戰的暴動分子,曾聯合起來共同抵禦侵略。

  約翰王:蒼天在上,我很喜歡這一個計策。法蘭西,我們要不要集合我們的力量,把這安及爾斯摧為平地,然後再用戰爭決定誰是它的君王?

  庶子:你也像我們一樣受到這愚蠢的城市的侮辱,要是你有一個國王的膽氣,把你的炮口轉過來對著這傲慢的城牆吧,我們也會和你們一致行動;等我們把它踏成平地以後,那時我們可以再來一決雌雄,殺它一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腓力普王:就這樣吧。說,你們預備向什麼地方進攻?

  約翰王:我們從西方直搗這城市的心臟。

  利摩琪斯:我從北方進攻。

  腓力普王:我們將要從南方向這城市拋下我們火雷的彈丸。

  庶子:啊,聰明的策略!從北方到南方,奧地利和法蘭西彼此對準了各人發射;我要慫恿他們這樣幹。來,去吧,去吧!

  市民甲:請聽我們說,偉大的君王們;俯從我們的請求,暫駐片刻,我將要貢獻你們一個和平合作的方策;不損一劍,不傷一卒,就可以使你們得到這一座城市,讓這些準備捐軀在戰場上的活躍的生命將來還能壽終正寢。不要固執,聽我說,偉大的君王們。

  約翰王:說吧,我們願意聽一聽你的意見。

  市民甲:那位西班牙的女兒,白蘭綺郡主,是英王的近親;瞧吧,路易太子和那位可愛的女郎正是年齡相當的一對。要是英勇的情郎想要物色一位美貌的佳人,什麼地方可以找得到比白蘭綺更嬌豔的?要是忠誠的情郎想要訪求一位貞淑的賢媛,什麼地方可以找得到比白蘭綺更純潔的?要是野心的情郎想要匹配一位名門的貴女,誰的血管裡包含著比白蘭綺郡主更高貴的血液?正像她一樣,這位少年的太子在容貌、德性和血統上,也都十全十美。要是他有缺陷的話,那就是缺少了這樣一個她;她唯一的美中不足,也就是缺少了這樣一個他。他只是半個幸福的人,需要她去把他補足;她是一個美妙的全體中的一部分,必須有了他方才完滿。啊!像這樣兩道銀色的水流,當它們合而為一的時候,是會使兩旁的河岸倍添光彩的;兩位國王,你們就是彙聚這兩道水流的兩道堤岸,要是你們促成了這位王子和這位郡主的良緣。這一個結合對於我們緊閉的城門將要成為比炮火更有力的武器;因為這段婚姻實現以後,無須彈藥的威力,我們就會迅速大開我們的門戶,歡迎你們進來。要是沒有這一段婚姻,我們就要固守我們的城市;怒海不及我們頑強,雄獅不及我們自信,山岩不及我們堅定,不,殘暴的死神也不及我們果決。

  庶子:這是一個意外的打擊,把死神腐爛的屍骸上披著的破碎的衣服都嚇得掉下來了!好大的一張嘴;死、山嶽、岩石、海水,都被它一口氣噴了出來,它講起怒吼的雄獅,就像十三歲的小姑娘談到小狗一般熟悉。哪一個炮手生下這強壯的漢子?他的話簡直就是冒著濃煙、威力驚人的炮火;他用舌頭毆打我們,我們的耳朵都受到他的痛擊;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比法國人的拳頭更有力量。他媽的!自從我第一次叫我兄弟的父親做爸爸以來,我從不曾給人家用話打得這樣不能動彈過。

  艾莉諾:(向約翰王旁白)我兒,聽從這一個結合的建議,成全了這門婚事吧;給我的孫女一筆大大的嫁奩;因為憑著這次聯姻,可以鞏固你現在基礎尚未穩定的王位,讓那乳臭未乾的小兒得不到陽光的照耀,像一朵富於希望的鮮花,結不出燦爛的果實。我看見法王的臉上好像有允從的意思;瞧他們在怎樣交頭接耳。趁他們心中活動的時候,竭力慫恿慫恿吧,免得一時被婉轉的陳辭和天良的愧悔所感動的熱誠,在瞬息之間又會冷淡下來,變得和從前一樣。

  市民甲:兩位陛下為什麼不答覆我們這危城所提出的這一個善意的建議?

  腓力普王:讓英格蘭先說吧,他是最先向這城市發言的。你怎麼說?

  約翰王:要是這位太子,你的尊貴的令郎,能夠在這本美貌的書卷上讀到「我愛」的字樣,她的嫁奩的價值將要和一個女王相等;安佐和美好的妥倫、緬因、波亞疊以及為我們王冠的威權所及的大海這一邊的全部領土,除了現在被我們所包圍的這一個城市以外,將要成為她新床上的盛飾,使她擁有無限的尊榮富貴,正像她在美貌、教養和血統上,可以和世上任何一個公主相比一樣。

  腓力普王:你怎麼說,孩子?瞧瞧這位郡主的臉吧。

  路易:我在瞧著呢,父王;在她的眼睛裡我發現一個奇跡,我看見她的一汪秋水之中,蕩漾著我自己的影子,它不過是您兒子的影子,可是卻化為一輪太陽,使您的兒子反倒成為它的影子。我平生從不曾愛過我自己,現在在她眼睛的美妙的畫板上,看見我自己粉飾的肖像,卻不禁顧影自憐了。(與白蘭綺耳語。)

  庶子:粉飾的肖像在她眼睛的美妙的畫板上!懸掛在她眉梢的顰蹙的皺紋上!站守在她的心頭!他等於供認自己是愛情的叛徒,因為他已經被「分屍」、「懸掛」和「斬首」了。可惜高談著這樣的愛情的,卻是像他這麼一個傖夫俗子。

  白蘭琦:在這件事上,我的叔父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要是他在您的身上發現有可以使他喜歡您的地方,我也一定會對他表示同意;更適當地說,我要全不費力地強迫我自己喜愛它們。我不願恭維您,殿下,說我所看到的您的一切都是值得喜愛的;可是我可以這樣說一句,即使讓鄙俗的思想來評判您,我也找不出您身上有哪一點是值得憎恨的。

  約翰王:這一對年輕人怎麼說?你怎麼說,我的侄女?

  白蘭琦:一切聽憑叔父的高見;您怎麼吩咐我,我就怎麼做,這是我的本分。

  約翰王:那麼說吧,太子,你能夠愛這個女郎嗎?

  路易:不,您還是問我能不能不去愛她吧;因為我是最真誠地愛著她的。

  約翰王:那麼我就給你伏爾克森、妥倫、緬因、波亞疊和安佐五州作為她的妝奩,另外再加增英國國幣三萬馬克。法蘭西的腓力普,要是你滿意這樣的處置,命令你的佳兒佳婦互相握手吧。

  ◇注:英古幣名,合十三先令四便士。

  腓力普王:我很滿意。我兒和這位年輕的郡主,你們握手吧。

  利摩琪斯:把你們的嘴唇也接合起來;因為我記得清清楚楚,當我訂婚的時候,我也來過這麼一下的。

  腓力普王:現在,安及爾斯的市民們,打開你們的城門,你們已經促成我們的和好,讓我們雙方同時進來吧;因為我們就要在聖瑪麗教堂舉行婚禮。康斯丹絲夫人不在我們的隊伍裡嗎?我知道她不在這裡,因為否則她一定會多方阻撓這一段婚姻的成就。她和她的兒子在什麼地方?有誰知道的,請告訴我。

  路易:她在陛下的營帳裡,非常悲哀憤激。

  腓力普王:憑良心說,我們這次締結的聯盟,是不能療治她的悲哀的。英格蘭王兄,我們應該怎樣安慰安慰這位寡居的夫人?我本來是為了爭取她的權利而來,可是上帝知道,我卻轉換了方向,謀求我自身的利益了。

  約翰王:我可以和解一切,因為我要封少年的亞瑟為布列塔尼公爵兼裡士滿伯爵,同時使他成為這一座富庶的城市的主人。請康斯丹絲夫人過來;差一個急足的使者去叫她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我相信即使我們不能充分滿足她的心願,至少也可以使她感到相當的滿意,停止她的不平的叫囂。去吧,讓我們儘快舉行這一次出人意外的盛典。(除庶子外均下;市民們退下城內。)

  庶子:瘋狂的世界!瘋狂的國王!瘋狂的和解!約翰為了阻止亞瑟奪取他的全部的權利,甘心把他一部分的權利割捨放棄;法蘭西,他是因為受到良心的驅策而披上盔甲的,義俠和仁勇的精神引導著他,使他以上帝的軍人自命而踏上戰場,卻會勾搭上了那個慣會使人改變決心的狡猾的魔鬼,那個專事出賣信義的掮客,那個把國王、乞丐、老人、青年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毀盟的能手,那個使可憐的姑娘們失去她們一身僅有的「處女」兩字空銜的騙子,那個笑臉迎人的紳士,使人心癢骨酥的「利益」。「利益」,這顛倒乾坤的勢力;這世界本來是安放得好好的,循著平穩的軌道平穩前進,都是這「利益」,這引人作惡的勢力,這動搖不定的「利益」,使它脫離了不偏不頗的正道,迷失了它正當的方向、鵠的和途徑;就是這顛倒乾坤的勢力,這「利益」,這牽線的淫媒,這掮客,這變化無常的名詞,蒙蔽了反復成性的法蘭西的肉眼,使他放棄他的援助弱小的決心,從一場堅決的正義的戰爭,轉向一場卑鄙惡劣的和平。為什麼我要辱駡這「利益」呢?那只是因為他還沒有垂青到我的身上。並不是當燦爛的金銀引誘我的手掌的時候,我會有緊握拳頭的力量;只是因為我的手還不曾受過引誘,所以才像一個窮苦的乞兒一般,向富人發出他的咒駡。好,當我是一個窮人的時候,我要信口謾駡,說只有富有是唯一的罪惡;要是有了錢,我就要說,只有貧窮才是最大的壞事。既然國王們也會因「利益」而背棄信義;「利益」,做我的君主吧,因為我要崇拜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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