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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場


  〖安哲魯府中一室〗

  安哲魯上。

  安哲魯:我每次要祈禱沉思的時候,我的心思總是紛亂無主:上天所聽到的只是我的口不應心的空言,我的精神卻貫注在依莎貝拉身上;上帝的名字掛在我的嘴邊咀嚼,心頭的欲念,兀自在那裡奔騰。我已經厭倦於我所矜持的尊嚴,正像一篇大好的文章一樣,在久讀之後,也會使人掩耳;現在我寧願把我這岸然道貌,去換一根因風飄蕩的羽毛。什麼地位!什麼面子!多少愚人為了你這虛偽的外表而凜然生畏,多少聰明人為了它而俯首貼服!可是人孰無情,不妨把善良天使的名號寫在魔鬼的角上,冒充他的標誌。

  一僕人上。

  安哲魯:啊,有誰來了?

  僕人:一個叫依莎貝拉的尼姑求見大人。

  安哲魯:領她進來。(僕人下)天啊!我周身的血液為什麼這樣湧上心頭,害得我心旌搖搖不定,渾身失去了氣力?正像一群愚人七手八腳地圍集在一個暈去的人的身邊一樣,本想救他,卻因阻塞了空氣的流通而使他醒不過來;又像一個聖明的君主手下的子民,各棄所業爭先恐後地擁擠到宮廷裡來瞻望顏色,無謂的忠誠反而造成了不愉快。

  依莎貝拉上。

  安哲魯:啊,姑娘!

  依莎貝拉:我來聽候大人的旨意。

  安哲魯:我希望你自己已經知道,用不著來問我。你的弟弟不能活命。

  依莎貝拉:好。上天保佑您!

  安哲魯:可是他也許可以多活幾天;也許可以活得像你我一樣長;可是他必須死。

  依莎貝拉:最後還是要受到您的判決嗎?

  安哲魯:是的。

  依莎貝拉:那麼請問他在什麼時候受死?好讓他在未死之前懺悔一下,免得靈魂受苦。

  安哲魯:哼!這種下流的罪惡!用曖昧的私情偷鑄上帝的形象,就像從造化竊取一個生命,同樣是不可逭恕的。用詐偽的手段剝奪合法的生命,和非法地使一個私生的孩子問世,完全沒有差別。

  依莎貝拉:這是天上的法律,人間卻不是如此。

  安哲魯:你以為是這樣的嗎?那麼我問你:你還是願意讓公正無私的法律取去你兄弟的生命呢,還是願意像那個被他姦污的姑娘一樣,犧牲肉體的清白,從而把他救贖出來?

  依莎貝拉:大人,相信我,我情願犧牲肉體,卻不願玷污靈魂。

  安哲魯:我不是跟你講什麼靈魂。你知道迫不得已犯下的罪惡是只能充數,不必計較的。

  依莎貝拉: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安哲魯:當然,我不能保證這點;因為我所說的將來還可以否認。回答我這一個問題:我現在代表著明文規定的法律,宣佈你兄弟的死刑;假使為了救你的兄弟而犯罪,這罪惡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依莎貝拉:請您儘管去作吧,有什麼不是,我原用靈魂去擔承;這是好事,根本不是什麼罪惡。

  安哲魯:那麼按照同樣的方式權衡輕重,你也可以讓靈魂冒險去犯罪呀!

  依莎貝拉:倘使我為他向您乞恕是一種罪惡,那麼我願意擔當上天的懲罰;倘使您准許我的請求是一種罪惡,那麼我會每天清晨祈禱上天,讓它歸併到我的身上,決不讓您負責。

  安哲魯:不,你聽我。你誤會了我的意思了。也許是你不懂我的話,也許你假裝不懂,那可不大好。

  依莎貝拉:我除了有一點自知之明之外,寧願什麼都不懂,事事都不好。

  安哲魯:智慧越是遮掩,越是明亮,正像你的美貌因為蒙上黑紗而十倍動人。可是聽好,我必須明白告訴你,你兄弟必須死。

  依莎貝拉:噢。

  安哲魯:按照法律,他所犯的罪名應處死刑。

  依莎貝拉:是。

  安哲魯:我現在要這樣問你,你的兄弟已經難逃一死,可是假使有這樣一條出路——其實無論這個或任何其他作法,當然都不可能,這只是為了抽象地說明問題——假使你,他的姊姊,給一個人愛上了,他可以授意法官,或者運用他自己的權力,把你的兄弟從森嚴的法網中解救出來,唯一的條件是你必須把你肉體上最寶貴的一部分獻給此人,不然他就得送命,那麼你預備怎樣?

  依莎貝拉:為了我可憐的弟弟,也為了我自己,我寧願接受死刑的宣判,讓無情的皮鞭在我身上留下斑斑的血跡,我會把它當作鮮明的紅玉;即使把我粉身碎骨,我也會從容就死,像一個疲倦的旅人奔赴他的渴慕的安息,我卻不願讓我的身體蒙上羞辱。

  安哲魯:那麼你的兄弟就再不能活了。

  依莎貝拉:還是這樣的好,寧可讓一個兄弟在片刻的慘痛中死去,不要讓他的姊姊因為救他而永遠沉淪。

  安哲魯:那麼你豈不是和你所申斥的判決同樣殘酷嗎?

  依莎貝拉:卑劣的贖罪和大度的寬赦是兩件不同的事情;合法的慈悲,是不可和肮髒的徇縱同日而語的。

  安哲魯:可是你剛才卻把法律視為暴君,把你兄弟的過失,認作一時的遊戲而不是罪惡。

  依莎貝拉:原諒我,大人!我們因為希望達到我們所追求的目的,往往發出違心之論。我愛我的弟弟,所以才會在無心中替我所痛恨的事情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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