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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第二場(2)


  史蒂芬·斯克魯普爵士上。

  斯克魯普:願健康和幸福降于陛下,憂慮鎖住了我的舌頭,使我說不出其他頌禱的話來。

  理查王:我的耳朵張得大大的,我的心也有了準備;你所能向我宣佈的最不幸的災禍,不過是人世間的損失。說,我的王國滅亡了嗎?它本來是我的煩惱的根源;從此解除煩惱,那又算得了什麼損失?波林勃洛克想要和我爭雄奪霸嗎?他不會強過我;要是他敬奉上帝,我也敬奉上帝,在上帝之前,我們的地位是同等的。我的臣民叛變嗎?那是我無能為力的事;他們不僅背叛了我,也同樣背叛了上帝。高喊著災禍、毀滅、喪亡和沒落吧;死是最不幸的結局,它必須得到它的勝利。

  斯克魯普:我很高興陛下能夠用這樣堅毅的精神,忍受這些災禍的消息。像一陣違反天時的暴風雨,使浩浩的河水淹沒了它們的堤岸,仿佛整個世界都融化為眼淚一般,波林勃洛克的盛大的聲威已經超越它的限度,您的恐懼的國土已經為他的堅硬而明亮的刀劍和他那比刀劍更堅硬的軍心所吞沒了。白須的老翁在他們枯瘦而光禿的頭上頂起了戰盔反對您;喉音嬌嫩的兒童拚命講著誇大的話,在他們柔弱的身體上披起了堅硬而笨重的戰甲反對您;即使受您恩施的貧民,也學會了彎起他們的杉木弓反對您;甚至於紡線的婦女們也揮舞著鏽腐的戈矛反對您:年輕的年老的一起叛變,一切比我所能說出來的情形還壞許多。

  理查王:你把一段惡劣的故事講得太好,太好了。威爾特郡伯爵呢?巴各特呢?布希怎麼樣啦?格林到哪兒去了?為什麼他們竟會讓危險的敵人兵不血刃地踏進我們的國界?要是我得勝了,看他們保得住保不住他們的頭顱。我敢說他們一定跟波林勃洛克講和啦。

  斯克魯普:他們是跟他講了和啦,陛下。

  理查王:啊,奸賊,惡人,萬劫不赦的東西!向任何人都會搖尾乞憐的狗!借著我的心頭的血取暖,反而把我的心刺了一口的毒蛇!三個猶大,每一個都比猶大惡三倍!他們會講和嗎?為了這一件過失,願可怕的地獄向他們有罪的靈魂宣戰!

  斯克魯普:親密的情愛一旦受到激動,是會變成最深切的怨恨的。撤銷您對他們的靈魂所作的咒詛吧;他們是用頭、不是用手講和的;您所咒詛的這幾個人,都已經領略到死亡的最大的慘痛,在地下瞑目長眠了。

  奧墨爾:布希、格林和威爾特郡伯爵都死了嗎?

  斯克魯普:是的,他們都在勃列斯托爾失去了他們的頭顱。

  奧墨爾:我的父親約克公爵和他的軍隊呢?

  理查王:不必問他在什麼地方。誰也不准講那些安慰的話兒,讓我們談談墳墓、蛆蟲和墓碑吧;讓我們以泥土為紙,用我們淋雨的眼睛在大地的胸膛上寫下我們的悲哀;讓我們找幾個遺產管理人,商議我們的遺囑——可是這也不必,因為我們除了把一具屍骸還給大地以外,還有什麼可以遺留給後人的?我們的土地、我們的生命,一切都是波林勃洛克的,只有死亡和掩埋我們骨骼的一抔黃土,才可以算是屬￿我們自己的。為了上帝的緣故,讓我們坐在地上,講些關於國王們的死亡的悲慘的故事;有些是被人廢黜的,有些是在戰場上陣亡的,有些是被他們所廢黜的鬼魂們纏繞著的,有些是被他們的妻子所毒斃的,有些是在睡夢中被殺的,全都不得善終;因為在那圍繞著一個凡世的國王頭上的這頂空洞的王冠之內,正是死神駐節的宮廷,這妖魔高坐在裡邊,揶揄他的尊嚴,姍笑他的榮華,給他一段短短的呼吸的時間,讓他在舞臺上露一露臉,使他君臨萬民,受盡眾人的敬畏,一眨眼就可以致人於死命,把妄自尊大的思想灌注他的心頭,仿佛這包藏著我們生命的血肉的皮囊,是一堵不可摧毀的銅牆鐵壁一樣;當他這樣志得意滿的時候,卻不知道他的末日已經臨近眼前,一枚小小的針就可以刺破他的壁壘,於是再會吧,國王!戴上你們的帽子;不要把嚴肅的敬禮施在一個凡人的身上;丟開傳統的禮貌,儀式的虛文,因為你們一向都把我認錯了;像你們一樣,我也靠著麵包生活,我也有欲望,我也懂得悲哀,我也需要朋友;既然如此,你們怎麼能對我說我是一個國王呢?

  卡萊爾:陛下,聰明人決不袖手閑坐,嗟歎他們的不幸;他們總是立刻起來,防禦當前的禍患。畏懼敵人徒然沮喪了自己的勇氣,也就是削弱自己的力量,增加敵人的聲勢,等於讓自己的愚蠢攻擊自己。畏懼並不能免於一死,戰爭的結果大不了也不過一死。奮戰而死,是以死亡摧毀死亡;畏怯而死,卻做了死亡的奴隸。

  奧墨爾:我的父親還有一支軍隊;探聽探聽他的下落,也許我們還可以收拾殘部,重整旗鼓。

  理查王:你責備得很對。驕傲的波林勃洛克,我要來和你親自交鋒,一決我們的生死存亡。這一陣像瘧疾發作一般的恐懼已經消失了;爭回我們自己的權利,這並不是一件艱難的工作。說,斯克魯普,我的叔父和他的軍隊駐紮在什麼地方?說得好聽一些,漢子,雖然你的臉色這樣陰沉。

  斯克魯普:人們看著天色,就可以判斷當日的氣候;您也可以從我的黯淡而沉鬱的眼光之中,知道我只能告訴您一些不幸的消息。我正像一個用苛刑拷問的酷吏,盡用支吾延宕的手段,把最惡的消息留在最後說出。您的叔父約克已經和波林勃洛克聯合了,您的北部的城堡已經全部投降,您的南方的戰士也已經全體歸附他的麾下。

  理查王:你已經說得夠了。(向奧墨爾公爵)兄弟,我本來已經萬慮皆空,你卻又把我領到了絕望的路上!你現在怎麼說?我們現在還有些什麼安慰?蒼天在上,誰要是再勸我安心寬慰,我要永遠恨他。到弗林特堡去;我要在那裡憂思而死。我,一個國王,將要成為悲哀的奴隸;悲哀是我的君王,我必須服從他的號令。我手下所有的兵士,讓他們一起解散了吧;讓他們回去耕種自己的田畝,那也許還有幾分收穫的希望,因為跟著我是再也沒有什麼希望的了。誰也不准說一句反對的話,一切勸告都是徒然的。

  奧墨爾:陛下,聽我說一句話。

  理查王:誰要是用諂媚的話刺傷我的心,那就是給我雙重的損害。解散我的隨從人眾;讓他們趕快離開這兒,從理查的黑夜踏進波林勃洛克的光明的白晝。(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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