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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場 倫敦,樞密會議室


  號聲。亨利王扶紅衣主教伍爾習肩上,樞密會議貴族、托馬斯·洛弗爾爵士和官員、侍從等隨上。紅衣主教在國王腳下右側就位。

  亨利王:一夥圖謀不軌的叛逆,像一尊裝滿彈藥的大炮,瞄準了我,向我射擊,感謝您考慮周密,把他們鎮壓下去了,挽救了我的生命和生命的精華。傳令下去,把勃金漢的那個總管帶上來,我要親自聽他證實他的口供,讓他把他主人的叛國行為一件一件地再敘述一遍。

  後臺呼喚「給王后讓路」。凱瑟琳王后上,諾福克和薩福克二公爵前導。王后向國王跪下。亨利王自寶座起身,扶起王后,與王后接吻,讓王後坐在自己側邊。

  凱瑟琳王后:我應當繼續跪在地上才是,我是來有所請求的。

  亨利王:起來吧,坐在我身旁。只把您的請求的一半說給我聽就行了,您和我平分大權,其餘一半,您不說出,也早已答應了。請把您的要求說一遍,我必應允。

  凱瑟琳王后:感謝陛下,我的請求的要點是請您珍惜自己,在珍惜的同時也不要把您的榮譽和莊嚴的職責棄置不顧。

  亨利王:我的夫人,請說下去。

  凱瑟琳王后:有不少人,而且都是正直忠實的人,來向我訴說,他們說您的臣民表現了十分不滿的情緒,徵稅的詔令接二連三頒發下去,使他們忠誠的心上呈現出裂痕。固然,紅衣主教大人,他們責備得最痛切的是您,說這些勒索是由您策劃的;但是我們的主上,國王陛下——上帝保佑他的榮譽不受沾染——甚至他也受到渾話的奚落,這些話被忠心于國王的人聽見了,真是要氣破肚皮,簡直像公開造反一樣。

  諾福克:不是什麼「簡直像」,而是「簡直是」。由於這些苛捐雜稅,織布商全都無力維持手下的大量工人,不得不解雇紡紗女工、梳絨工人、壓布工人、織布工人,這些人不懂其他生計,為饑寒所迫,又無其他謀生之道,只得不顧一切,鋌而走險,聚眾喧嘩,個個都準備拚死。

  亨利王:苛捐雜稅?抽什麼捐?什麼苛捐雜稅?紅衣主教大人,您和我都受到了責難,您可知道這件抽稅的事麼?

  伍爾習:陛下容奏,在國家大事之中,我只知道我自己所作的那一部分;我不過像一列操演的士兵中的排頭而已。

  凱瑟琳王后:大人說得對,您並不比別人知道得更多些。但您所規劃的措施是人人知道的,這些措施對不願接受但又必須接受的人來說是不利的。關於這些勒索,早應奏明我們主上。聽到這些名目已經就像中了瘟疫,而要承受這些勒索,那麼脊樑一定會壓折。他們都說這是您想出來的,如若不是,這種責難就未免過分嚴厲了。

  亨利王:老談勒索,請告訴我這勒索是屬￿哪種性質的,哪一類的。

  凱琴琳王后:我實在太冒昧,惹得陛下生氣,但是陛下有言在先,不加怪罪,我才敢斗膽直言。臣民們所以怨聲載道,乃是因為有詔書下來,強迫人人交出全部財產的六分之一,而且十萬火急,立即徵收,藉口是籌劃陛下去法國作戰的經費。因而人們就口出狂言,把臣民的本分,唾棄不顧,人心變冷了,心裡的忠誠凍成了冰,原來應該為您祝福的,現在也咒駡起來了,以致人們失去了臣民應有的馴順與服從,放縱意志的怒火。我願陛下從速予以考慮,當前沒有比此事更重要的了。

  亨利王:我以生命發誓,這件事是違反我的意旨的。

  伍爾習:至於我,我也沒有超越出一致通過的決議的範圍,若不是各位熟讀法典的法官贊同,我也是不敢批准的。一些無知之輩既不瞭解我的性格,又與我素昧生平,竟自詡記錄下了我的一舉一動,並對我橫加侮蔑,請允許我說,這種情況是有地位的人必然遭到的命運,有道德的人必然經歷的荊棘路途。我們不能因為害怕有人惡意指責就停止我們必要的行動;這種人就像兇惡的鯊魚,緊緊跟隨著新裝配下海的船,但是他們除了妄想,卻得不到任何好處。我們所作的好事往往被一些由輕信而變成嫉妒的人們解釋為不是我們作的,或不同意是我們作的;我們作的壞事往往因為正好迎合下等人的口味,就被他們高聲誇獎,說成是我們辦的好事。如果我們怕人們嘲笑我們的行動,對我們吹毛求疵,因而站住不動,那我們只好坐在這地方,就在這地方紮根,或者像一尊石像似的端坐著。

  亨利王:事情只要辦得好,小心從事,是不會引起我們耽心害怕的;如果辦的是一件史無前例的事,結果如何,倒必須慎重考慮。您頒發的這道詔令可有先例可援嗎?我看沒有吧。我們不能剝奪臣民受到我們法律保護的權利,而隨便按我們的意旨處置他們。每個人出六分之一?這種捐獻聽來是會令人發抖的,這豈不是等於把每棵樹的樹枝砍掉,樹皮剝掉,樹幹的一部分鋸掉?雖然樹根留下了,但是樹被砍成了這個樣子,樹裡的汁液很快就會被風吹幹。凡是對這件事表示不服的各郡,趕緊派人把我的文告送去,對那些不承認上次詔書的人,一律予以無條件的寬恕。我責成您去辦理這件事。

  伍爾習:(向秘書)跟您說句話。派人把文告寫出來,送到全國各郡,說明國王的恩典和寬恕。民眾怨聲載道,對我很不滿,因此可以派人宣稱:這次皇上收回成命,寬恕大家,是全虧紅衣主教從中斡旋的。下一步怎麼辦,過一會我再交代給您。(秘書下。)

  總管上。

  凱瑟琳王后:真是不幸,勃金漢公爵觸犯了陛下。

  亨利王:很多人都感到這是件不幸的事。這位公爵很有學問,口才出眾,天資比別人都高;他的教養,不必求助於他人就足以使他成為一代大師的師傅和表率。但是請看,這些高貴的天賦一旦使用不當,思想腐化,必然變為罪惡,其面貌比起原來的秀麗來更醜惡十倍。這樣一個十全十美的人,一個被人認為是奇跡的人——他的談話往往使我聽得入迷,一小時就像一分鐘那樣迅速過去——就是他,王后呀,給那一度為他所有的美德穿上了妖孽的服裝,渾身漆黑,好像抹上了一層地獄的污穢。請坐在我身旁,聽一聽這位他所信任的總管說些什麼,以榮譽為懷的人聽了一定會悲傷的。(向伍爾習)請叫他把勃金漢所幹的勾當再說一遍,多聽一遍不會嫌多,但感情上的激動也是不會小的。

  伍爾習:站出來,鼓起勇氣陳述一下您,作為一個以主上的利益為念的臣民,從勃金漢公爵那裡得到的證據吧。

  亨利王:你可以毫無顧慮地談。

  總管:首先,他時常這樣:每天他總要說些惡毒的話,他說萬一國王死後無嗣,他就要設法把王位據為己有。這些都是我聽他親口對他的女婿阿伯根尼勳爵說的,並且他還當女婿之面發誓,威脅著要向紅衣主教大人報復。

  伍爾習:請陛下注意,在這一點上他的居心是何等險惡。他對陛下的生命,存心是十分狠毒的,雖然他的願望孤立無援。此外,他還不以危害陛下為滿足,還想危害陛下的朋友們呢。

  凱瑟琳王后:我的學識淵博的紅衣主教大人,您說每一句話,都要存心仁厚一些。

  亨利王:說下去。如果我沒有後嗣,他根據什麼說他有權利得到我的王冠?關於這一點,你曾否聽到他說過些什麼?

  總管:他是根據尼古拉斯·霍普金斯胡謅的預言才這樣相信的。

  亨利王:這霍普金斯是做什麼的?

  總管:陛下,他是沙特勒斯寺院的一個僧侶,是勃金漢公爵的懺悔僧,他無時無刻不對公爵灌輸一些有關王權的話。

  亨利王:你怎麼知道?

  總管:在陛下到法國去之前不久,公爵正住在「玫瑰」府邸,在聖勞倫斯·普爾特尼坊。有一次他問我,關於皇上出巡法國的事,倫敦市民都在說些什麼。我回答說,大家生怕法國人不守信義,危害皇上的安全。接著公爵說,市民們的顧慮有道理;又說恐怕有一位聖潔的僧侶的話要應驗了;他說,「這位僧侶時常派人來見我,要求我允許我的私人牧師約翰·德·拉·卡爾在適當的時候去聽他講一件頗為重要的事情;後來,卡爾去了,他鄭重地叫卡爾宣過誓,用過了印,命令卡爾,除了我以外,不准把他所說的話吐露給任何人知道;在獲得了莊嚴保證之後,他吞吞吐吐地說道,『請您告訴公爵,國王也好,他的後嗣也好,都不會昌盛;請他努力爭取民眾的愛戴;公爵一定會統治英國。』」

  凱瑟琳王后:假如我沒有把您認錯,您是公爵的總管,因為佃戶們的不滿,失去了您的職務;請您注意,不要因為怨恨,隨便控告一位貴族出身的人,並且損害了您自己的、比出身更可貴的靈魂;我說請注意,是的,我衷心請求您。

  亨利王:讓他往下說。說下去。

  總管:我以靈魂擔保,我說的全是實話。我對我的主人公爵大人說,那僧侶可能被魔鬼的把戲矇騙住了,我說公爵若老在這上面想來想去,想得太久了,怕會炮製出一些陰謀來,一旦相信陰謀能實現,很可能就有所行動。他回答說,「胡說,這對我不可能帶來什麼損害;」此外他還說,上次皇上生病,如果升了天,紅衣主教和托馬斯·洛弗爾爵士的頭早被砍下來了。

  亨利王:哈?怎麼,這麼爛良心?啊哈,這個人確是想圖謀不軌。你還能說出別的情況嗎?

  總管:我還能,陛下。

  亨利王:說下去。

  總管:在格林威治因為威廉·布爾末爵士的事陛下責備了公爵之後——

  亨利王:我記得這回事。布爾未是誓忠於我的臣僕,公爵卻要占為己有。好了,說下去,後來怎樣?

  總管:公爵說道,「假如我因此而坐了罪,比如說關進倫敦塔監獄,那我就一定仿效我父親的辦法。我父親在索爾斯伯雷要求晉見竊國君主理查三世,如果理查答應,他就打算在假意向理查跪安之時,一刀把理查刺死。」

  亨利王:這簡直是罪大惡極的叛逆。

  伍爾習:王后陛下,不把這個人關進監牢,皇上能自由生活嗎?

  凱瑟琳王后:願上帝糾正一切。

  亨利王:你好像還有話要說,還有什麼要說的?

  總管:他說完他的父親用刀子怎樣怎樣之後,就挺直了身體,一隻手握住匕首,一隻手張開著按在胸前,抬頭望著天,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誓,大意是如果他受到虐待,他一定要比他父親更進一步,他父親有謀無斷,他卻要行動起來。

  亨利王:把他的刀插進我的胸膛,這就是他的目的。他現在被捕了,立刻付審。如果在法庭面前他能求得寬恕,那麼他就得到寬恕;得不到,不要來向我求寬恕。白晝和黑夜作見證,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叛賊。(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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