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項羽與劉邦 | 上頁 下頁 |
二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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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個時候,張良曾提醒過劉邦:陛下決不要對韓信有所不滿。只憑他不跟項羽結盟這一點,對陛下來說就是大有益處的。 「確實不錯。」 劉邦為銘記在心,總是這樣不斷地告誡自己。韓信如果與項羽結成同盟,劉邦之輩恐怕轉瞬之間就會化成齏粉。 更何況,雖說韓信不來增援劉邦,但他在齊地擁有大軍,正在以靜制動,這本身就對項羽構成了莫大的牽制。劉邦應該對此感到高興才是。 劉邦的思想感情一直建立在這種內外形勢的基礎之上。真不知道劉邦是以怎樣的心計使感情緊密服務於政治策略的,他對韓信始終沒有講過一句壞話。 要說牽制,彭越迄今為止的活動就正好起到了這種作用。在劉邦處於窮途末路之時,簡直說不清彭越幫的忙有多大。總之,如果沒有彭越一直在項羽的後方進行騷擾,打個比方來說,劉邦之流肯定早在滎陽城那會兒,就會因戰敗而死無葬身之地了。 對於劉邦來說,他實在是不知道怎樣感謝彭越才好。 這位盜賊出身的老將,原本是從昌邑起家的,所有兵力都是他自己一手經營起來的,劉邦沒有借給他一兵一卒。 當初,彭越擁有一萬多名士兵,在秦末的亂世之中遊移不定,沒有去投靠任何人,但不久就由於某種緣故歸到齊王田榮的屬下,並接受了將軍的印綬。這就是說,他再不是什麼盜賊或流民頭子,而在世上有了頗為體面的地位。齊的宿敵一直是楚。彭越曾遵照齊王的命令,多次跟項羽派來的軍隊作戰,每次都大獲全勝。 不久彭越又投到漢這邊來。劉邦讓他做了魏王豹麾下的一名將軍。」為什麼我彭越就非得在魏王手下不可呢?」這種心理表明,彭越當時肯定是一肚子不高興。為了表達謝意而來到劉邦帳前的時候,彭越那張像吸滿了水的海綿似的臉上,也沒有露出特別感謝的神情。 「這個打魚出身的糟老頭子!」 劉邦內心感到很不痛快。順便補充一句,彭越年輕時,確曾在昌邑的沼澤之中靠打魚度日。 沒過多久,劉邦又讓彭越做了魏王的相國(宰相)。劉邦本以為對那個鄉下老賊出身的人來說,這已經是破格提拔了,誰知彭越並不高興,只是打發使者前來道個謝就算完事。 這也難怪,因為表面上說是魏,其實並沒有什麼實際機構。更何況所謂相國也只不過是個虛銜,根本沒有作為宰相的具體工作。若說具體工作,也只是趁項羽不在的時候,打進他的地盤裡去,哪怕能多占一尺一寸的土地也好。劉邦當時曾補充了一句:「把梁送給公。公可以隨便去侵佔!」彭越似乎唯獨對這件事感到很高興。說到梁,那本是魏的別稱。戰國末期,魏受秦的欺壓,曾迀都大樑(現在河南省的開封)。自那以後,人們才開始把魏國也稱做「梁」。 在當時,梁這個地理名稱是十分曖昧的。劉邦說要把梁送給彭越,可他指的只是亡魏的舊都一一大樑附近呢,還是指別稱為魏的亡魏的整個版圖呢? 不用說,彭越當然理解為整個亡魏的版圖,儘管官銜是梁的相國,可他卻盯住了魏王的全部地盤。對於劉邦來說,這也是無關痛癢的小事。因為那一帶本來就是屬別人的,即屬楚項羽的勢力範圍。 「梁是我的啦!」 對異常貪婪的彭越來說,這甚至成了令他眼花繚亂的光輝目標。他的思考和行動全都集中到獵取這塊土地上去了。 從結果來看,彭越為此而採取的行動,就成了對項羽後方的騷擾。 無論在包圍滎陽城期間,還是在廣武山上與漢軍對峙期間,梁這個地方都是處在項羽的最前線和後方根據地彭城之間的中間位置,就好像在項羽龐大版圖的腸子部位,有可惡的蛔蟲盤踞在那裡搗亂一樣。彭越帶著自己獨立指揮的部隊反復出入這片地區,有時奪取城池,有時攻佔鄉村,或者襲擊糧秣集積地掠奪糧食。 項羽的缺點恐怕就在於根本不注意外交。如果他在這方面下點功夫,也就是說,只要把魏這塊地盤送給彭越,就能輕輕鬆松地把他拉到自己這方面來,由此一著,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把劉邦孤立起來,置於死地。 項羽一向就是個只相信武力的人。 當初把劉邦圍困在滎陽城的時候,彭越軍如同蝗蟲一般湧向項羽的後方,很快就把睢陽、外黃等十七座城池(均在河南省)攻陷。當時正在前線的項羽把大本營交給手下的將領,親率大軍掉過頭來攻打彭越軍隊,把他們打得潰不成軍,收復了十七座城池。彭越逃到了北方的穀城(山東省境內)。項羽白白大動了一次干戈。因為只要彭越不死,他們就還會像蝗蟲似的再次湧向楚地。 「世上恐怕再沒有比彭越更討厭的傢伙了吧!」項羽心裡很可能會產生這種感慨。這傢伙的一切行動,都是為了多撈一把。 作為敵人可敬重的勇敢、智謀和果斷,這傢伙一樣也不具備。如果有誰向項羽進言,勸項羽把彭越拉過來,並把魏奉送給他,項羽肯定會怒不可遏地說:別人我不知道,彭越這小子能拉過來嗎? 從劉邦這方面來看,情形也差不多。 儘管由於彭越的行動,劉邦得到了無法估量的好處,但他卻無論如何也不想重用彭越。 張良身上沒有一絲一毫"萬事理當如此"之類的儒家信條。」不能指望韓信和彭越會講什麼倫理道德。」這就是張良內心的看法。 張良心裡明白,韓信當初確實是一條好漢,連信奉儒家的酈食其都很喜歡他。然而現在的韓信已經擁有超過漢王的版圖和兵力,就不能只把他當做孤立的個人來看待了。韓信這個名字,現在已經成了無數擁戴他的將領和士卒們的欲望的象徵,在北方的齊地一帶,這種欲望正像一團黑煙騰空而起。 說到彭越,除了貪得無厭的欲望之外,什麼都沒有了。所謂黃老之術,就是這樣按照原來的樣子看待事物的。」陛下仍然傾向于儒家理論嗎?」 「你在說什麼呀?」 劉邦最最討厭儒生,這難道不是普天之下盡人皆知的事實嗎?」儘管如此,陛下卻依然對韓信和彭越期之以義。由於陛下具有寬宏大量之德,天下半數以上的人都仰慕陛下,那些本來罪不容誅的叛將和被稱為聲名狼藉之徒的人物,統統都能在陛下帳前心甘情願地出力效勞。」劉邦在後世被奉為中國人的典範,其原因恐怕也就在這些地方吧! 「我只有這一條可取之處。」 「然而陛下卻仍然對韓信和彭越期之以義,僅此一點,就不得不說陛下之德還不夠寬宏大量。」 「也並非特別對這兩個人期之以義。」 「對韓信,當初陛下曾允許他自稱齊王。」 「那是韓信硬要的嘛!」 「陛下好像還很不甘心哪!明明是自己部下的韓信,卻要稱什麼王,這種不甘心的勁頭,從陛下的臉上就能看得出來,這是因為陛下仍然以"和韓信之間存在著君臣之義"的觀點在看問題。其實,韓信早已和一座山、一片大海一樣,是一股客觀存在的勢力了。」 「子房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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