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項羽與劉邦 | 上頁 下頁
一九一


  韓信起初這樣告誡自己,一直以一種野營的心情在使用這間屋子。現在卻大不一樣了。

  在小蛾的指揮下,那些白衣女子不把韓信七手八腳地按到床上睡下,是不肯罷休的。室內有十幾座蠟燭燈檯,在韓信睡熟之前,她們一座接一座地把火苗弄滅,最後只留下一座繼續點燃著。」這樣下去,對我的身體是沒有好處的。」韓信在從另外一個角度考慮這個問題。

  韓信的信條是:只有書生才能清楚地觀察事物。讓人照顧得連自己的起居都不用親自動手,都不能按自己的意願行事,這豈不成了嬰兒或年邁體衰的老人了嗎?雖說這樣才像個王侯日常起居的樣子,但自己若總是處在讓別人照料的狀況下,在掌握敵我雙方的思想動態方面,以往那種常能洞察一切的感覺,就會變得遲鈍下去。

  「我也就不成其為我了。」

  韓信倘若不是原來的韓信,那豈不就成了凡夫俗子了嗎?蒯生這種人,是不會瞭解此中情由的。

  蒯生對眼下的韓信並不滿意,認為他太書生氣。看來蒯生是想把韓信養成甘願過王侯生活的人,然而成了這種人以後,韓.信恐怕也就不成其為韓信了。

  「蒯生的一半是優秀的,而剩下的另一半,真想把它像半個爛瓜似的切下來扔掉。」

  儘管韓信心裡有這種想法,但既然已經完全適應了當前的這種生活,嘴上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一天夜裡,韓信疲憊不堪地回到王宮,照慣例仍是全身披掛地用過晚餐。吃飯時是由男人們來侍候的。

  吃完後,他進入臥室,由人服侍沐浴。

  「男人真是沒出息!」

  韓信任人這裡那裡地洗著身子,口裡這樣自語道。他已經打定主意,像嬰兒一樣任人擺佈了。

  「將軍能變得沒出息就好了。」一個女子十分肯定地說。是小蛾吧?

  從聲音裡就可以判斷出來。她們都是清一色的白衣服,韓信根本分不清是哪個女子,他看到的只是一群女人。

  負責應答的只有這位即公的小女兒,韓信能辨認出來的也只有這位姑娘,不過要說到她的姿容,除了她那雙靈巧的小手、溫柔的舉止和似乎有些尖尖的下巴額之外,別的就不大清楚了。

  「誰穿上白衣服都不好辨認。小蛾,只你一個人把白衣服的領口和袖口都綴上一道黑邊好嗎?」

  「我一定照陛下的吩咐去做。」

  「什麼陛下,還是不要這樣叫!」

  韓信真想說出口來。小蛾機敏地覺察到這一點,說:「稱陛下也不行嗎?」

  真是個聰明的女子,韓信禁不住瞪大了眼睛。「該怎樣稱呼才合適呢?」小蛾窮追不捨。「恐怕,稱哥哥也行不通。」

  韓信剛說完,給他洗腳的女子撲哧一聲,把背低了下去,使勁憋住沒有笑出聲來。看樣子是小蛾。「是小蛾在這兒嗎?」

  「陛下認為她在哪兒呢?」

  小蛾很討人喜歡地弄尖了嗓門,看樣子是在說:該不是又錯認成別的女人了吧?

  早晨,在透過帳子微微射進來的陽光中,韓信睜開了眼睛。他掀開帳子,探出半截身子一看,小娥正蹲在那裡,準備好了漱口用的小盆。

  「已經弄上黑領口了嗎?」韓信目不轉睛地盯著小蛾。

  只把領口和袖口綴了一道黑邊,跟其他白衣女子相比,就顯得格外與眾不同了。韓信十分驚訝,不禁暗自感歎道:難道衣著打扮竟能把人如此鮮明地區別開來嗎?韓信並不是哪個學說的信徒,倘若勉強說起來,在諸子百家當中,令他神往的只有老莊的"無"這種無差別的抽象境界。然而,世上所有的人,歸根到底不都是一個個單獨存在的嗎?韓信正是以這種刮目相看的心情來打量小蛾的。

  「真鮮豔哪!」

  「是嗎?」

  在眾多一身白的夥伴當中,只有自己帶上了一點點黑,小蛾對自己如此突出感到很不好意思。脫離夥伴、惹人矚目,讓她感到害羞,既然惹人矚目了,就會產生一種更加炫耀自已的衝動,又不得不拼命控制這種衝動,這兩種矛盾的心情肯定也使她感到緊張。

  「說起世上的人哪,那可真是不得了啊!」

  漱完了口,韓信扭過臉來望著小蛾說。小蛾那雪白的胸脯十分引人注目。

  「小蛾,今天晚上你也洗個澡吧!」

  這裡所說的洗澡,跟韓信泡在熱水裡洗澡根本不是一碼事,意思是命她今晚與自己同床共枕。小蛾的臉一直紅到脖子根上,讓白衣女子們把漱口盆拾掇好,轉眼間就逃也似的離去了。

  項羽命龍且立即出發。「給你所需要的人馬!」

  由於有項羽的這句話,龍且北上的軍容浩浩蕩蕩,看上去煞似楚的主力大軍。

  一路上,龍且讓軍士們大肆宣揚擁有雄兵"二十萬"。

  另一方面,儘管遭到慘敗,但亡齊之王田廣仍在聚攏天下的耳目。

  我們現在所稱的山東半島,猶如一隻烏龜的頭伸進大海裡,把海面分成了渤海和黃海。

  在這個烏龜頭的脖根處,有濰水流經那裡,就像掛了一條項鍊。從這條濰水到頭頂部分,可稱做這個著名半島的尖端部,齊王廣所在的高密城就在這條濰水的內側(即半島一側)。以濰水為一條巨大的天然屏障,完全而且,高密並不是一座孤城。

  同樣受到濰水和半島的要衝之地保衛的,還有在高密東南方向的城陽,由齊相田光據守著。

  令韓信傷腦筋的是,要想在半島的尖端部集結數目龐大的部隊,必須先徹底掃平濰水以西的山區地帶,以除掉後顧之憂。在這點上,龍且就有充分的自由。

  「是進攻韓信的臨淄城呢?還是到齊王廣所盤踞的高密城去與他會合呢?」

  面對上述兩種方案,龍且選擇了後者,這肯定是因為有半島和濰水保護的高密城更利於防禦敵人。而這樣一來,也就等於有悖龍且歷來的風格,選擇了防禦路線。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看重的是高密既有利於防禦也有利於出審的一面。而若選擇另外一種方案——進攻臨淄,圍攻部隊就會有背後受敵的危險,但高密卻不存在這個問題。對付韓信這樣的小毛孩子,龍且根本不必挑起這種賭博性的決戰。

  在韓信到來之前,龍且及其麾下的二十萬人馬即已抵達山東半島的尖端部,爾後進入高密城,受到齊王廣和他那支亳發無傷的御林軍的熱烈歡迎。

  龍且這面也有一位賓客。

  所謂賓客,也可以稱之為幕僚,只靠智謀為主人效力,並不具有嚴格的主僕關係。

  這位賓客向龍且建議的戰略方針,本是中國自古以來就有的東西,可以說,這一思想一直貫穿到現代歷史。

  概括起來講就是:固守一塊地盤(這裡指山東半島的尖端部),其他兵馬則開展大規模的流動作戰,騷擾韓信軍隊的駐地和後方,聯合農民切斷他們的糧道,把他們逼上因饑餓而不得不棄械投降的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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