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項羽與劉邦 | 上頁 下頁
一九〇


  特別是根據劉邦本人的命令,被安排到他帳下的曹參和灌嬰,這兩位客座將領對韓信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滿,這的確稱得上是一件令人驚奇的事情。曹參自劉邦興兵起義以來就一直是他的幕僚,灌嬰的資格也比韓信老得多,且是一位身經百戰的老將,但這二位好像都堅信不移:「只要照韓信的命令去做,一切都保准不會錯。」

  韓信軍隊分成了幾大股。其中一股的將領是曹參,已經把齊將田既追趕到膠東。還有一股的主將是灌嬰,他已經把齊的宰相田光、齊的武將田吸以及齊實際的君主田橫追得走投無路。

  前面我們已經提到,齊王廣這時已經逃進了高密城。「這個齊王廣恐怕會向楚請求援兵吧?楚項羽肯定會答應他這項要求的。」蒯生對韓信說道。「會這樣嗎?」

  韓信一時還難以作出判斷。

  本來齊國的田氏家族就不喜歡楚,曾找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跟楚鬧翻過。當初曾有過這麼一件事:齊國沒有給當時還是楚軍主帥的項梁派出援兵,項梁因此被秦軍團團圍住,最後戰敗而死。從那以後,項羽就對齊心懷不滿,兩年前他還大舉興兵北伐,把齊軍打了個落花流水。總而言之,像齊和楚這種彼此反目的關係還很罕見,可稱得上是宿敵。

  正因為如此,連老儒生酈生跑來遊說都獲得了成功。齊本來也並不喜歡漢,但若出現不得不跟楚、漢中的一方握手言歡的局面時,齊是寧肯跟漢聯合也不會要楚的。也就是說,儘管已經死去的酈生的雄辯能.力不可小瞧,但根本原因還是齊對楚反感至極。眼下齊王廣像一隻老鼠似的逃進了鄉下小城,楚項羽這號人還會給那位狼狽逃竄的齊王派援軍去嗎?

  「儒者碰上這種事態,是無法作出預測的。因為他們頭腦裡一開始就對國家或世道抱有某種理想的模式,還總是力圖把事物納入這條道路。」

  蒯生說話時的樣子十分平靜,始終如湖水一般,跟他那油光光的圓臉很不相稱。

  「你是說,如果是縱橫家就能懂嗎?」

  「至少縱橫家不做夢嘛!」

  據蒯生分析,所謂兩個國家的關係,當雙方面臨危機並找到共同敵人的時候,無論過去有什麼恩怨,統統都會化為烏有,以一種超越親兄弟般的異常友好的感情聯合起來。蒯生說:國家沒有什麼理想,有的只是利己主義。跟儒家相反,縱橫家就十分重視分析國家所具有的利己主義。對於楚項羽來說,齊一向就屬￿中間勢力。

  假如齊歸漢所有,再加上韓信這個會耍小聰明(楚軍是這樣認為的)的用兵能手成了那裡的主宰者,局面就會大不相同。本來對付一個劉邦就已經很棘手了,現在北方又出現一個強敵,倘若不丟開一切,先去消滅這股新出現的敵人,項羽的存在就岌岌可危了。幸好從慘敗的齊王廣那裡發來了救援的請求,既然如此,項羽就不得不下決心緊急派出大軍,在短時間內把韓信徹底擊潰。

  「項羽很可能會把所有能派出的部隊都拉到我們這方來。」

  「項羽會親自出馬嗎?」

  「從項王的脾氣來看,我估計他是想親自掛帥的。不過現在他正和漢王處於可說是生死攸關的緊要關頭,若馬上抽出手來,形勢肯定會朝著有利於漢王的方向發展。因此,我猜想他會派出手下的一員大將,這個人很可能就是龍且。」

  正像名字一樣,龍且是一員可稱之為小項羽的猛將,也可跟鐘離昧一起被稱為楚軍的龍虎二將。他早先曾因漢的謀士陳平所施離間計被項羽懷疑過,情緒一度十分低落,但後來項羽發覺是敵人的奸計,向他道了歉,龍且這才在戰場上表現出遠超以前的勇猛勢頭。

  「唔,有道理,很可能是龍且。」

  假如是龍且帶兵前來,漢軍將領裡就沒有一個人能頂得住他的兇猛進攻。

  「我這樣的還差不多吧?」

  韓信心裡在這樣想,但龍且恐怕是不會承認的。韓信當初曾是楚軍裡的一名下級校尉,當時若提到龍且,那簡直就是一個高不可攀的人。在楚軍的時候,韓信直到逃走以前,官職一直是郎中(軍營中掌管具體事務部門屬下的小官),所以能經常見到龍且。龍且本人也肯定還記得韓信,假使還記得,也肯定不會把韓信放在眼裡,恐怕心裡還會說:「就是那個擔任郎中,整天坐立不安的缺心眼的傢伙嗎?」

  「好,我知道了。」

  韓信向翻生表示感謝。他很看重這位縱橫家,因為蒯的分析和預見總是正確的,並能對下一步的局勢作出具體估計。「至於用兵方面的事情,蒯生我就一無所知了。」

  「這方面由我負責。」韓信平靜地說道。」將軍能戰勝龍且嗎?」

  一涉及軍事方面的問題,蒯生的腦袋就變成一團糨糊了。

  「要交上手才能知道。總之,對龍且這個人不可掉以輕心。」

  「可是,將軍禦寢方面的情況怎麼樣了?」蒯生突然改變了話題。

  韓信鬧不清這句話的意思,定定地瞧著蒯生的臉,過了一會兒才醒悟過來,說了聲:「混帳!」臉卻情不自禁地變得通紅。

  從戰場上返回臨淄的宮殿裡,韓信已經引以為樂了。

  這座宮殿的寢宮是一幢齊國風格的建築,是用木頭、竹子和泥土建造起來的。牆壁也很特別,中間是細竹席,兩邊抹上雜有枯草的紅土,外面再塗上用蛤蜊殼燒制的白灰。外面塗的這層叫堊。

  地板既不是土也不是磚,跟後世的不一樣。那是用木板鋪成的,比地面高出一塊,上面密密實實地鋪著編得極為精細的席子,進屋就必須脫掉鞋子。不過,由女人們管理這間臥室之前,韓信進進出出是一向不脫靴子的。

  他對柔軟的絹帛帳子也毫不愛惜。「這裡是山間野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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