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項羽與劉邦 | 上頁 下頁 |
一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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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邦雖說無言以對,卻長出了一口氣。他在鴻門宴上曾親身領教過項羽那猶如晴天霹靂的憤怒勁頭,只要一聽到項羽這個名字,就覺得渾身發抖。韓信卻對自己說那是匹夫之勇。」是嗎?那是匹夫之勇嗎?」 劉邦有一種好似被從某種符咒裡解救出來的感覺。」項羽在仁強方面怎麼樣呢?」 「說到他的仁強,這可是個很微妙的問題,沒有接觸過的人是不會瞭解的。他儘管對敵人如猛虎下山,但對士卒講話時卻十分和藹可親,這種表現該如何評價才好呢?士卒們遠離家鄉,在戰場上殊死搏鬥,東征西討亳無樂趣,只有痛苦數不勝數。他們對仁充滿了渴望,而且是渴望一軍主帥之仁。當感受到項王言談和藹的態度和對人充滿關切之情時,他們的心情就會像嚴冬冰天雪地裡的野獸來到陽光普照的地方一樣。唯有在這種時候,所有的人才會心甘情願地為項王而死。楚人本來就有這樣一種容易衝動的性格。」 「項羽的仁強,對屬下的將軍們也是這樣嗎?」 「一樣的。倘若有人得了病,他就會流著眼淚站到床頭前,還會把自己的食物分給病人吃。」 「是這樣嗎?」劉邦只知道項羽的勇悍。項羽勇悍過了頭,竟然能把幾十萬投降的敵軍士兵毫不在乎地活活埋掉;發起脾氣來就把屬下痛駡一頓。劉邦一直以為項羽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沒想到事情剛好相反,項羽對自己人的親愛之情竟是如此強烈。看到屬下受疾病折磨而落淚,這種感情在劉邦身上是沒有的。在項羽的感情世界裡,世上的這些人,要麼是自己的朋友,要麼是自己的敵人,二者必居其一,非敵非友的人是沒有的。由於對敵人永遠仇恨,對朋友永遠熱愛,論功行賞也是以愛憎分明的標準來進行的。項羽身上好像沒有非敵非友這種曖昧的感觸。可是,當劉邦回顧自身時,除了覺得自己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再無任何感想。對於敵人和背叛自己的人,並沒有那麼強烈的恨,反過來講,對屬下也從未給過熱情洋溢的愛。 「我原來是個無用之人啊!」劉邦都感到自己好笑了。 韓信的兩隻眼睛緊緊地盯著這位劉邦,仿佛是要看透他的心思。 「大王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我到底還是比不上項羽。」劉邦表情嚴肅地說。 韓信至此應該很佩服劉邦了吧?如果對項羽說這番話,肯定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扔進油鍋裡去了。不過,韓信可不會為別人的這種表現所感動,他歷來就是對此無動於衷的。在這一點上,他與張良有根本的不同。 韓信把劉邦看成是個容易說上話的人,既然有這種看法,對劉邦的整體評價就成了一種單純的記號,只會在記號之上再累加新的思考。世上有哪個糊塗人會為記號而激動不已呢? 「不過,說到項王所具有的仁強,」韓信說,「那只是婦人之仁。」 聽到韓信說出這句話時,劉邦大為震驚,蕭何和夏侯嬰也都為之瞠目。 「項王是那樣愛惜屬下的將軍,可是,一旦輪到針對他們的功繢賜予封土和爵位的時候,卻遲疑不決,表現吝嗇,即使是非授不可的印信也不肯撒手,摸過來摸過去地簡直都要摸圓了。雖說還算是仁,但也太吝惜物件了。應當說這正是婦人之仁。」 「在這一點上,我是超脫的。」劉邦心想。 「所以說,項王之強悍,歸根結底也是不堪一擊的。」 「項羽不堪一擊嗎?」 劉邦如同得到救星般問了一句。 「還不能這麼說。」 「剛才將軍不是說不堪一擊嗎?」 「臣只是說要看對手是誰,才會不堪一擊。」 「所說的對手是誰?」劉邦急不可待地問道。 「是大王。」 韓信就像農夫凝視著藤蔓上懸掛的瓜一樣,臉上毫無表情,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劉邦。 「大王啊!」韓信說,「大王最關鍵的就是要與項王反其道而行之。凡是天下擅長用兵之人,大王都要積極任用。只要能建功立業,就毫不吝惜地封賞天下的城邑。如此這般,項王的強悍就會不攻自破。」 接下來,韓信又列舉了四項項羽不可挽回的失策。一是捨棄關中良田沃野和重要關隘而奔向遙遠的東部,將難以防禦大敵的彭城作為根據地。二是不與當初擁立的義帝商談論功行賞之事,自作主張,只給崇敬自己或自己所愛之人大封爵位,對於即使有功但與項王疏遠之人,或是一無所封,或是所封甚薄。因此,雖然新出現的王侯因恐懼項羽之威而加入其盟下,但事實上不知何時就會反叛離去。第三,征戰所到之處,燒殺搶掠,幹盡人間壞事。人心由此背離項王。韓信還說,第四件事是將義帝趕到江南遙遠的南方,就如犯人被流放一般。(在此期間,義帝被項羽殺死的消息尚未傳來。) 「大王啊!」韓信說,「大王的屬下來到如此偏僻的不毛之地,他們都懷戀東方的故土,幾乎都要發瘋了。倘若大王能率領他們以正義之名討伐項羽,再昭告於天下,直取關中,則士兵必歡欣鼓舞,其勢亦不可擋,普天之下怨聲載道的民心,必將歸順于大王。」 韓信又反復強調說,首先要攻取秦的故地(關中),還說必定能大獲全勝,隨後又列舉了關中民心背離新王章邯的事實。講完之後,他停頓了一會兒,又闡述了進取關中的作戰計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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