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項羽與劉邦 | 上頁 下頁 |
一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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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五花大綁的韓信看到了劉邦。過去,因為職務上的關係,他曾見過劉邦幾次,但劉邦都沒有像今天這樣顯得格外呆頭呆腦。韓信心裡已經得出結論:自己的命運與志向如此格格不人,而且還要到漢中如此偏僻之地,作為最底層的小小軍吏度過一生,與其這樣,還不如就此死掉為好。從這一點來看,韓信並不是一個貪生怕死之人,實在有點出人意料。 夏侯嬰正從死囚韓信的面前走過。 夏侯嬰曾是沛城的一個馬車夫,不知是否職業的關係,指揮戰車交戰也很得法,曾多次引導戰事勝利,實際上他卻並不那麼喜歡指揮軍隊,一有空閒就為劉邦當馭手。劉邦被項羽封為巴蜀漢中之王的時候,為了健全機制,當一個真正的王,曾向屬下授了一大堆爵位。劉邦個人的護衛樊噲也被稱為舞陽侯,如同樊噲還幹本行工作一樣,儘管馭手夏侯嬰也被授予滕公的稱號,卻依然留在馭手臺上把鞭子甩得山響。可是,在這次艱難的行軍當中,馬車 已派不上用場,他有時就與樊噲輪流著背上劉邦走路。 正是由於這個,夏侯嬰才一直留在劉邦身邊的。 韓信等人被處刑的時候,夏侯嬰另有公幹去了別處。辦完事回來一看,劉邦正在監督對違反軍法的人執行死刑。已經有十三個人被斬首,下一個就要輪到韓信。夏侯嬰朝韓信看了一眼,心中暗想:「這個傢伙絕非等閒之輩。」 他跑到劉邦跟前,貼著耳朵悄聲說道:「主上,您不想得天下了嗎?」劉邦這個人對屬下而言,乃是一個非常容易說上話的人。夏侯嬰說:主上,您沒有看出來嗎?瞧那個人的長相,將來會有大用場的。因此,劉邦急忙制止劊子手,並親自給韓信松了綁。 不僅如此,劉邦還把韓信叫到另外一個房間,聽取他對戰略戰術的看法,是否真的理解姑且不論,總之是高聲表示佩服。也許是作為一種表示吧,他讓韓信當了一個叫治粟都尉的官。這是一個保管和收支軍糧及軍用錢幣的官職,可以說就是管理後勤的一名校尉。韓信並不高興,反倒甚感傷心。 「這樣安排,還不如被砍去腦袋。」 韓信對那些做連敖時的同僚們說道。同僚們都認為韓信是個半瘋半傻的人,哄堂大笑。這個傢伙撿了一條命,而且成了有頭有臉的都尉,還口口聲聲不滿足,可能是腦袋出了什麼毛病吧? 韓信則認為自己是個似有若無的人。 他沒有多大的生存欲望,更不敢去巴望什麼飛黃騰達。雖說如此,卻也並非是個厭世者,他只是一心想憑藉真正的大地和成群的生命,在戰場上檢驗一下腦海中反復湧現的無數戰局,這才是他期盼在今生今世實現的願望。在想像的戰局中,韓信總是大獲全勝。只要這些戰局還未能在戰場上獲得檢驗,想像就總是不停地湧現,根本無法阻止,他甚至覺得,如果置之不理,腦袋恐怕就會炸裂的。 說到行軍中的治粟都尉,其實際工作實在無聊,只是隨軍夫役的頭目,只是督促那些背負重荷的夫役在棧道上一步步前行。每天早晨一起來,他就必須首先清點夫役的人數。有些人無法忍受這種殘酷的勞動,黑夜裡帶上糧食逃命去了。 「連我都想逃命去呢!」 韓信每天早上都要陰沉著臉清點人數。 韓信開始做兵站的這項工作之後,與這方面的最高長官蕭何的接觸,開始變得頻繁起來。 「為什麼劉邦會重用這樣一個沒有作為的人呢?」 確如韓信心中所想,蕭何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很平凡的官僚,大多數情況下都超不出這個印象。在這類問題上,與韓信相比,劉邦可以說是個高瞻遠矚的人。對於蕭何,劉邦好像看到了韓信所看不到的某些方面,更有甚者,他對待蕭何有時就猶如幼兒依賴父母。這種態度始終如一,從無變化。蕭何一直身在後方,一次仗也未曾打過。在這個軍事就是一切的階段,對於劉邦和整個漢軍來說,蕭何的存在反倒非同尋常。劉邦竟如此破格地器重這樣一位蕭何,韓信實在難以理解。 劉邦最終得到巴蜀漢中而稱漢王的時候,蕭何被任命為丞相。所謂丞相,乃是文官之中的最高官職,但要說到他所做的工作,依舊是負責糧秣給養和部隊營房的分配,或是向漢的新領地巴蜀、漢中派去先遣隊,為行政管理奠定基礎。 有一次,遇到一個大的陡坡,坡道直上直下,似乎一直要衝向地底下去似的。在坡上,韓信和夫役們一起盤算如何下坡。如果人背著東西往下走,因負重而重心提高,人肯定會栽到穀底去。 就在這時,蕭何剛好從旁邊經過。蕭何雖貴為丞相,可是他總是輕車簡從,從不講究排場,只帶著兩個扛糧食的夫役和一個雜役。蕭何拍了拍韓信的肩膀,笑著說:「信君,你可能是個天才,不過說到打仗,現在這裡就是戰場喲!」 說完,他便很輕鬆地順著陡坡走了下去,身段就像捕鳥的獵手一樣輕這些事情正說明了蕭何的良苦用心。 蕭何極為細心地掌握著全軍的動態,似乎連夫役的細微瑣事,都逃不出他的眼睛。進言劉邦,讓稱得上是征戰狂人的韓信當了治粟都尉的,也正是這位蕭何。戰爭的基礎是後勤補給,再怎麼擅長排兵佈陣的將軍,如果不把後勤補給列為考慮的主要因素,也終究不過是個門外漢。讓一個不懂兵家之道而只善於征戰沙場的人打仗,就會使自家軍隊蒙受意想不到的災禍。蕭何看多了這類人物和局面,心中十分清楚。讓韓信做治粟都尉,也可以說是蕭何的良苦用心之一。 蕭何的良苦用心,自然也包括為劉邦打算在內,他如同製成一張無形的網,早就將所有人都保護起來了。對這次難於上青天的行軍,高喊吃不消、對前途感到絕望的,正是劉邦本人。他本來就是個遊手好閒的人,既無體力又無耐力,曾多次大聲叫苦說:「再也受不了啦!」 當自暴自棄的勁頭上來時,劉邦甚至還說,不如乾脆返回關中與項羽決一死戰。這時蕭何就會飛快地向張良使個眼色。蕭何知道,除了張良那些充滿智慧的話語之外,再沒有別的辦法能勸慰劉邦。」主上,這只不過是一個不值一提的小場面而已。」張良開口說道,只這一句話,劉邦的情緒就鎮定下來了。 順便說一句,在這次長途跋涉中,張良所表現出來的機智是非同一般的。他打算把劉邦送到漢中之後,自己再返回來。他自身的主人乃是韓王成,成王由項羽分給一塊屬舊韓的狹小領地,並受命建都于陽翟(河南省禹縣)。張良作為韓王家臣的統領,為服侍其左右,只好去陽翟。 幾天之後,在即將抵達漢中盆地的一個晴朗的早晨,劉邦站在高處回首眺望,看見後續部隊如同缺了齒的梳子,稀稀拉拉地已不成隊伍。很快有人飛馬前來報告:某某人已經跑掉,某某人和某某人的營盤也空了等等。沒過一會兒,將軍們悄悄逃走的報告又傳到了中軍大帳。 「這是怎麼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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