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項羽與劉邦 | 上頁 下頁
一一五


  劉邦早已緊張得透不過氣來。轉眼間,項莊就開始徐徐揮動寒光閃閃的長劍,舞了起來,視線偶爾轉向別處,但每舞一段都會將銳利的目光射向劉邦。

  這時有人放下酒杯站了起來,正是面如銅銹般發青的項伯。「一個人舞,不能算是舞劍。」

  說完,項羽就十分敏捷地在場地中間轉了半圈,隨即拔劍與項莊對舞起來。突然發現侄子項莊有行剌的意思,叔父項伯就巧妙地站到劉邦前面加以保護。

  「可是,能保護到什麼時候呢?」張良心想,「已經束手無策。只有靠樊噲的勇氣了。」

  張良想到此處,中途離開了坐席。

  他急匆匆來到營門口,只見樊噲正左手持盾,叉開雙腿站在那裡,像是在封鎖營門一樣。張良告訴他情況緊急,又說:「卿獻身的時候到了!」

  樊噲一聽,巨大的身軀一下子就沖進了營門。項羽的衛士想要上前阻擋,被樊噲用盾推到一邊。他闖入帳內,如同一道雷電突然從天而降,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樊噲雙腿叉開,怒目圓睜,緊盯著正對面的項羽,口裡發出雷鳴般的吼聲:「我一直很尊重大王。可是,沒想到全錯啦!」

  樊噲生來就拙嘴笨舌,此時卻仿佛換了一個人,大喊大叫,發出了連珠炮般的質問:大王為什麼就不明白沛公對大王的忠誠呢?如果對忠臣良將還要報以誅殺之罪,那麼,天下人心還會歸順大王嗎?項羽的反應卻極為反常,用力拍了一下大腿,朗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來人哪!給這位備席上肉!」

  這句話表明,項羽可能心中頗為滿意。項羽看到陰沉著臉縮在那裡的劉邦和張良,興致早已不在酒席宴上,出人意料地冒出這麼一個角色,如晴天霹靂般使氣氛驟然為之一變,項羽不禁感到十分高興。項羽本身就是這種性格,因此很喜歡這種跟自己同一類型的人。雖然喜歡,但此等類型的勇夫卻形同惡鬼,平時是很少能見到的。樊噲卻出色地扮演了一個投其所好的典型人物,竟讓項羽激動得有些渾身發抖了。

  「壯士!這才是個壯士嘛!」

  項羽嘴裡還反復念叨:我今天才算真正看到了壯士!壯士這個詞,在很久以後傳人日本的時候,語義上已經起了變化,專指那些冒充志士的歹徒。他們平日裡裝模作樣,其實一舉一動都是為了個人打算,整天追求蠅頭小利,平素在政治上高喊豪言壯語,實際上卻是以恐嚇為生。不過在當時,壯士一詞尚被認為是個耳目一新的詞語,常常會令人聞風喪膽。這是在經歷戰國時期之後,社會上所產生的一種極為罕見的典型精神,指的是為了些許的俠義就當場斷送自己性命的年輕人。

  張良心想:這驚險的一幕已經過去一大半了。當智謀與策略全都無濟於事之時,就只有將全然與世間道理相悖的非理性之物——項伯也好,樊噲也好——擲於大地之上,使其閃閃發光了。只有這樣,說不定劉邦才能倖免於難。

  樊噲的出現使整個酒宴陷入一片混亂。劉邦趁機離開坐席跑了出去。誰都以為他是去了茅房。

  人們哪裡知道,劉邦早已逃之夭夭了。接下來就是由張良來收拾殘局了。

  他獻上代劉邦保管的禮物給項羽的白璧一對,範增的玉鬥(酒杯)一雙,並特地做出溫文爾雅的樣子,從容拜辭而去。張良走後,面對客已歸去的宴席,範增一個人神色難堪地站在那裡,他迅速抽出寶劍,把贈送給自已的玉鬥擊個粉碎。

  「豎子!」

  範增狠狠地罵了一句已經不在席間的項羽,口中說道:天下將為劉邦所得。這幫人(項羽的族人及手下那些幹將)不久將全部成為劉邦的俘虜!回頭想來,豎子終究不過是個豎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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