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項羽與劉邦 | 上頁 下頁
八七


  趙高現在的身份已不再是宦官,已不再負責照管皇帝及他那幫女人的身邊事務,現在已經是一名堂堂的卿了,所處職位乃是九卿之中的郎中令,可獨攬宮中一切事務,掌管各處城門的護衛和開關。有人給長史欣出主意說:只要站在司馬門外,不斷地念叨郎中令趙高的名字,總該有點結果吧?在有過長期屬官經歷的長史欣看來,儘管宮廷是早前工作過的場所,卻好似到了別的國家。

  不管怎麼說,長史欣還是在司馬門耐心地跟他們談判。這一回,從門內有了回話:「就在車裡聽候吩咐吧!」

  「這是郎中令趙高大人的垂示嗎?」

  「是的,已經把你的名字通報到郎中令大人那裡。這就等於是大人的口諭。」

  因為有護衛頭領的這番話,長史欣就等了下去。這樣一等,就是三天過去了。

  不知什麼時候,護衛的頭領已經換班,成了另外一個人。這名男子看上去一臉凶相,他冷不防用力拉住長史欣的手,將其拽出車外,嘴裡吼道:你在這裡幹什麼哪?長史欣吃了一驚,連忙講明情況,但那頭領卻說:沒有人聽你這些廢話!長史欣當即回過味來,猛然間明白了:「趙高是想把我繩之以法!」

  長史欣連忙跳上馬車,朝馭者大喊一聲:快跑!他根本顧不上回家,穿過咸陽的街頭,朝遙遠的函谷關落荒而逃。這是要回到章邯的大本營去。跑著跑著,他突然發現路不對了,誰知迷路卻幫他撿回了一條命。趙高派出的追兵立即緊隨其後,但他們走了一條大道,沒有抓住長史欣。

  巨鹿的一場敗仗給章邯帶來了致命的創傷,但常勝將軍的名聲卻幫了他的忙。很多殘兵敗將和流民聽到章邯的鼎鼎大名後,都紛紛集合到了他的旗下。

  「只要有章邯將軍在,秦的天下就會維持下去。」這就是他們的希望。

  項羽也確實唯獨不敢對章邯掉以輕心。自巨鹿那場出人意料的大勝仗之後,勝利一方的楚軍耗損嚴重,軍困馬乏,實在沒有力量再與章邯作進一步的決戰。這為章邯軍恢復實力提供了有利條件。

  章邯用兵向來扎實沉穩,令他近前的人都感到焦急。

  他把大本營從坐落在巨鹿西南的棘原(河北省平鄉縣附近)城外搬到城內,固守城池一動不動。

  在巨鹿之戰出人意料的獲勝之後,項羽的行動也變得遲緩起來,他撒出巨鹿城,後退到比棘原城還要往南的漳水南邊,在那裡安營紮寨。項羽軍有一個煩惱,如何才能讓在巨鹿俘虜的十多萬秦兵吃飽肚子?

  如果讓他們挨餓,就會引起暴動,可是若配發武器,讓他們與章邯軍打仗,又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反戈一擊,掉轉矛頭來對付楚軍。如此龐大的一群俘虜,最好還是放在後方。但楚軍就再也不能向前推進包圍棘原,因為這一大群俘虜說不定會從背後發動襲擊,誰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殺掉怎麼樣?」

  項羽只是沒有說出口,但此意時常溢於言表。

  項羽的謀將范增老人每次開會都要反復強調:可不能殺呀!章邯軍的士兵也許還會跑來投降的,這是明擺著的事實,如果現在把俘虜殺死,本打算歸降過來的敵人就會絕望,這樣反而會令敵軍士氣高漲。

  項羽軍變得滯重難行,上述情況即為主要原因。從這個意義上講,對項羽軍而言,巨鹿之戰的戰果成了一個沉重的包袱。

  另一方面,類似亍前哨戰性質的小仗,又反反復複地打過無數次。無論是一場多麼小的戰鬥,項羽都要策馬飛奔上前線,親自在陣前指揮。看到項羽的英姿,楚軍士兵每一次都奮不顧身地戰鬥,其發瘋般的勁頭就跟在巨鹿戰場上一樣。

  楚軍是逢戰必勝。章邯軍則每一次都得逃進棘原城裡去,傷亡一直很少。這使章邯的名氣日漸下降,而項羽的聲望大為提高。

  然而,現在兩軍主力都處於停滯狀態,可以說,正以漳水為界處於膠著狀態。整整一個冬天過去了,直到大地回春,這種狀況仍未發生變化。

  在中原地區,民心已經完全不在秦帝國-邊。章邯軍儘管日益孤立,卻仍能與反叛軍保持勢均力敵的狀態,實可謂一大奇觀。

  與這裡的形勢大為不同,作為楚軍特別行動部隊的劉邦軍正在朝關中方向步步進逼,這一直讓項羽感到焦慮不安。楚懷王當初曾約定先入關中者為王,項羽被章邯牽制在華北大地寸步難行,就他的野心來說,實在是大為不利。

  只能說這是一種徒勞無益,或令人哭笑不得的局面。項羽把有"章邯"之名的秦帝,的全部兵力都牢牢地牽制在漳水北岸,借此天賜良機,劉邦方能如魚得水般地輕鬆前進。他所率領的那支軍隊人數很少,只能算是一支雜牌軍。但就是這樣一支軍隊,卻能在秦殘餘勢力控制的範圍之內,優哉游哉地順利朝函谷關進發,打個比方,就好像項羽是存心想讓劉邦去當關中王,才在這裡流血流汗的。」怎麼會有這樣愚蠢的事情呢?」

  愣頭愣腦冒出這麼一句的,正是闖進項羽營帳的趙上將軍陳余。

  自巨鹿那場大仗以來,各路兵馬的主將都變得服服帖帖的,在項羽面前只能垂首侍立,從不敢隨意吭氣,卻唯有這位年屆四十、一臉麻子的陳余與眾不同,有時會故作親密地以朋友般的口吻跟項羽講話,有時還擺出一副老前輩的面孔,講一些蹩腳的笑話或是提出忠告等等。

  項羽對這位老兄很有點不耐煩。範增也說:「陳餘這號人,到處都有。

  對這種人,還是不要給他好臉色吧!」

  現在的項羽已不再是巨鹿之戰以前的那個項羽,而是天下所有反叛軍的總首領了。如果他還像從前那個項羽一樣喜怒形於色,陳餘這號人說不定早就當場出走,躲到背地裡搞什麼名堂去了。

  陳餘很久以前就是一名鼓動反秦的志士。就像前面說過的,他曾跟早期的盟友張耳一起游走于各諸侯國之間,也曾被重金懸賞過人頭。當其結拜兄弟張耳侍奉趙王,被長期圍困在巨鹿城內時,他卻擁大軍於老遠的城外,遲遲不肯救援,待到項羽率楚軍徹底擊潰圍攻巨鹿的章邯軍之後,仍舊對上述行為毫無羞愧之意,反倒如魚得水,不斷想出計謀搬到項羽主持的會議上來。

  陳余以前從來沒有跟項羽見過面,卻能像多年故交一般,以十分親密的口吻與他講話,這正是這號人物慣用的套交情的手段,恐怕也是一種對付其他勢力的小小的政治伎倆。

  「那傢伙在巨鹿戰場上根本就沒動過一刀一槍!」

  這幾乎是項羽討厭陳餘的唯一理由。項羽有一點超出常人一他特別喜歡勇敢的人,評價人時總是以此為首要標準,因此,一聽到陳餘講話就氣不打一處來。

  「阿羽將軍哪!」陳餘開口了,「你只顧跟章邯打仗了,這可是沒完沒了的事哩!」

  像這種話,他也能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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