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項羽與劉邦 | 上頁 下頁 |
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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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此刻身上穿的是幹活時的破舊衣服,身邊圍著一群羊。聽到這句話,他著實吃了一驚。 他當然已不記得王室時的事。他受人使喚,備嘗艱辛,早已不是一般的公子王孫了。除鼻樑異常隆起之外,眉眼和嘴角也都很招人喜歡。可是,當他收起表情,專心致志地傾聽別人講話時的那副神態,卻仍然透出一種怕人的威嚴。 一隻小狗不停地在叫,轉眼間來到心的跟前,嬉戲般地啃他腳上的鞋子,就在這時,心猛地踹了它一腳。「要試試嗎?」 自言自語的時候,心已經想好了一套切實可行的辦法。 他還有些擔心:被利用之後,如果沒用了,豈不還要被殺掉嗎?但他又想到,那也不怕,只要自己頑強地挺住,大概還是可以逃脫的。在這類事情上,心畢竟還年輕。 關鍵的問題是項梁人品如何。 「將軍是一位有學問的人。」使者說道。 使者又說,項梁將軍是一位生來就很少有野心的人,決不會做大逆不道的事情,這是人們對項梁的一致評價。這也未免褒獎得有些過分,但若將上面的話從反面理解,說不定算是列舉了一位要爭天下的人在性格上的弱點哩! 「知道了。」心說,「當王也可以,但有個條件。」王權與王命都是天經地義的,不為臣下所左右,包括項梁在內的所有人都承認這一點嗎?這就是心提出的條件。使者將此事傳達給項梁。」那是理所當然的。」 項梁壓抑住不甚痛快的心情,鄭重地點了點頭。 總之,項梁將隊伍列到城外,準備迎接這位叫心的牧羊人來當王。 心在前來迎接的人的陪同下,一路朝薛趕來。他很快就在城外換好衣服,帶領車騎朝薛的城門行進。此時從心的容顏儀錶上已看不出一絲一毫牧羊人的影子。種種情況表明他絕非凡庸之輩。 與此同時,有一位叫宋義的五十歲上下的男子一直跟在身邊,像是在保護心。 「宋義!」 心在半路上讓隊列停下,叫了宋義一聲。宋義從車上下來,站到王的身邊。 「看上去像王嗎?」 宋義拱手一揖,淚流滿面地仰望著心。 豈止是看上去,公子本來就是王啊! 宋義發自內心地作出如上稟告。車騎又重新向前行進。 說句實在話,當項梁向各處發出檄文時,不僅是那些魯莽的流民首領,就連很多亡楚遺臣也都想著要謀個一官半職,紛紛投奔過來把項梁和范增當做靠山。這些人都不能派出去打仗,說來就只能算是一群飯桶,然而他們卻都成了亡楚貴族出身的項氏(項梁項羽等)的裝飾品。儘管他們都是遺臣,但當初比項氏地位還低,所以仍像楚時一樣,對項氏十分尊重,當然而唯有宋義不同。 「楚的宋家。」 提起來人人都知道,此乃最具代表性的貴族之家,早在戰國時代就受到人們廣泛讚揚的。 宋家世世代代都被任為令尹。令尹系楚特有的官名,表示地位最高的卿。這個官職就相當於很久以後日本平安朝的關白太政大臣。宋義即出生在這個家庭,當他正要承襲父職繼任令尹之時,楚卻滅亡了。就是這位宋義,眼下正帶著全家族的人來到薛,還捧來了一位「王」。項梁到這個時候才真的感到有些厭煩了,而不僅僅是感到有些意外。 「難道世上真的還有這麼個人嗎?」 項氏雖說也是楚的貴族,但從門第上講卻遠不及宋氏家族。 更難辦的是,根據項梁自己的印象,宋義乃是一個很會處理事務的人,不僅諳熟亡楚的官制,而且對政治和軍事好像也大體都能——或許是遠超於此——幹得不錯。 「這傢伙很難對付,說不定我好不容易才撐起的楚家店,就不得不讓給他了!」 項梁並非貪得無厭,才忍不住冒出這個想法。 不過宋義卻不同,自打楚滅亡,自己也陷入窮困潦倒的境地之後,已相當熟悉社會,諳於人情世故。他對待項梁十分殷勤周到,初次見面就講了一大套恭維話,讓項梁都有些惶恐了。比如他說:無論如何,楚的勢頭能發展到這般地步,全靠項梁將軍的力量。我等只有一個心願,若能在項梁將軍鞍前馬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十分榮幸了。 在宋義講的這些話裡,項梁最在意的是他不斷提到一個詞:「楚"。」楚的勢頭能發展到這般地步,全靠項梁將軍的力量。」這句話從修辭上講無疑是正確的,無可挑剔,但從宋義口裡講出的一聲聲"楚」,給人的感覺卻仿佛每一次都越過項梁的頭頂,只在心和宋義身上閃閃發光。從道理上講,說到"楚」,項梁也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員而已,宋義則理所當然地仍是令尹,這種考慮肯定會在宋義身上本能地發揮作用。事情簡直糟糕透了。 薛這座小城已經完全變成了亡楚貴族的天下。 項梁當初向各地發出檄文,本只是一心想著要拉來大批兵員,因而才號召那些亡楚遺臣和戀慕亡楚的人前來會合的,不過如此。他是想借此表明,自己這裡才是楚的正統勢力,其證據就是擁戴楚王。誰知事情卻搞過了頭,那些就像項羽對襄城俘虜所說的"糟蹋糧食"之類的舊貴族,才會一群接一群地從不知什麼角落裡爬出來,慢條斯理地出現在薛的大街小巷。 這幫傢伙既無本事,又亳無用處,卻唯獨對其自己的身份很敏感,每次到令尹宋義面前都要施以大禮,像過去那樣膝行而進。自然而然地,宋義就成了這幫流亡貴族的首領。 「就不把我放在眼裡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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