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項羽與劉邦 | 上頁 下頁
四三


  比如說,楚人即使是庶民,頭上也帶一頂冠,還是一眼就能認出是楚人的那種獨特的冠。

  再比如說,一群楚人聚集在一起,當要抬高氣勢時,大家會同時做一個動作,如鯉魚打挺般地將右肩衣服脫掉,實在是生龍活虎,氣勢磅礴。假使有人朝著人群吼一聲:「幹不幹哪?」

  群眾馬上震天動地地應道:「幹!」

  同時一齊脫掉右肩的衣服。

  「我等本是亡楚之民。要奪回亡楚之都陳城,復興楚國!」聽到陳勝慷慨陳詞,楚人們一齊高呼:「大楚!」

  同時脫下右肩。連不是楚人的外省人都學著楚人的樣子,慌忙脫掉右肩的衣服。

  這就叫做聲勢。當這支大軍一批接一批地逐漸逼近陳的紅城牆下時,郡守嚇得逃之夭夭,僅有一名郡屬下的守丞在把守城門樓,指揮手下親兵作戰。這些人也很快被殺得一乾二淨。

  陳勝威風凜凜地進入城裡,將陳城作為根據地。不愧是楚的故都,當了這座城池的主人,給世間的印象仿佛就是當上了楚王。四方流寇感覺上早就將陳勝當成盟主來對待了,連在沛城舉兵的劉邦都有同樣的心理,在吳中(現在的蘇州)舉兵的項梁及項羽也不例外。他們都無法在舉兵的小城維持本身的兵力,都想趕緊投入陳勝將軍的麾下,在龐大勢力中佔有一席之地,以此作為當前的行動目標。陳勝實在是一位具有神奇本領的人。大澤鄉舉兵不是僅僅才過去兩個月嗎?

  「所謂成功,竟是如此輕而易舉的事嗎?」

  從古至今,恐怕還沒有一個人能有陳勝的這種感受。

  總而言之,陳勝的聲勢一味地在擴大。

  他若能在陳的都城裡按兵不動就好了。只需穩坐釣魚臺,其聲望就可以震懾天下,特別是他所控制的鄰近那些地區一一現在的安黴省、江蘇省和河南省,那裡的大小流寇團夥都仰慕其名,爭先恐後地想要加入他的行列中。陳勝第一個揚起手臂,膽大包天地向秦這座大山投去了第一塊石頭,由此引發山崩效應,造成一整座大山的崩塌。

  「不過如此。」

  冷靜觀察陳勝動態的,不乏其人。有位身在居巢的老人就是其中之一。

  在這座陳的都城向南不太遠的地方,有一座湖叫巢湖,面積相當於日本的琵琶湖,湖面猶如一望無際的海水,呈現湛藍湛藍的顏色。湖邊有一座叫居巢的小城。小城裡居住著一位老人,他多少有一些田,過著多少還算寬裕的日子,還多少有一些書籍,有時讀讀書,有時對某某人發表一番評論,就這樣一天天打發日子。

  這位老人就是范增。

  他今年剛好七十歲。

  從年齡來講,可稱其為老翁。然而,從他那副長相和平日的言談舉止來看,簡直還像個少年。他一副小臉盤,長著兩隻像小山羊眼般清澈明亮的小眼睛,細胳膊細腿,走路飛快,有感而發時,喜怒哀樂皆顯露無遺,感到滑稽時又會笑個不停,他就是這麼一副老頑童的形象。

  據說,早在楚那個年代,他曾到別的地方去當過小官吏,也有人說他曾做過楚貴族的食客,但總是生氣勃勃的範增,對自己過去的經歷似乎毫無興趣,從未提到過隻言片語。

  他也有本性難移的地方,但這並不是年齡所致。

  「人是要講節義的。」

  這是範增的一句口頭禪。

  所謂節義就是指對亡楚之義。

  「範增是何許人?范增是楚的遺民。」

  這就是他給自己的定位。

  「範增之志是什麼呢?」

  範增說,就是想親眼見到楚東山再起。

  仿佛有意表露此種心結,這位老人頭上總是戴著一頂楚人冠,也可以叫楚冠,或稱之為南冠。這種冠是用羊皮製成的,無論在形狀外觀上,還是在材料質量上,都跟北方漢民族的冠迥然有別。楚繁榮時,楚王就戴著這種冠,至於臣下,除掌管司法的官吏外,其他大小官員均不得享受這一待遇。儘管楚滅亡後,這種嚴格限制戴冠的制度已經不復存在,但範增卻不管不問地始終在沿用,以表明自己的遺臣身份。

  陳勝的意外成功,當然也傳到了範增所居住的居巢小城。人心浮動,也有人準備奮勇投入陳勝麾下。

  然而,還有人在竊竊私語:控制陳城的將軍偽稱為扶蘇,還詐稱是什麼項燕。

  楚人一向重視自己所出之地。可以說,在這類事情上,他們比中原人更具濃重的鄉情。

  這種充滿鄉土氣息的情結該如何理解呢?

  我們先說中原,那裡是盛產小米小麥及其他五穀雜糧的農業地區,人們用這些產品進行交易,互通有無,這種貨幣經濟自古以來就很發達,與帶入毛皮和馬匹的少數民族的交往也很活躍,這些都大大刺激了經濟的發展。這些因素交織在一起,致使以貴族和奴隸為主角的古代社會很早以前就 開始崩潰,形成了新的封建社會。至於楚,情形就略有不同。

  這裡是稻國,幾乎只能靠稻米為生,依靠這種作物,社會才得以形成,因此,極易做到自給自足,與中原地區相比,貨幣經濟很少能滲透到廣大農村。

  這裡是否更多地保留了古代遺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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