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項羽與劉邦 | 上頁 下頁
二二


  所謂獄市,就是指牢獄和商品市場。不消說,當時,政治也涉及許多領域,而不只是獄市。繼任者感到奇怪,便反問道:政治裡不是還有更重要的事務嗎?曹參說:「唯有牢獄和市場才是政治的關鍵所在。」

  在曹參的頭腦裡,牢獄和商業場所均屬善惡並容之處,為政者倘若掌握善惡標準過嚴,反而會把事情弄糟。這看上去好像有點在講老莊的基本政治理論了,但繼任者還是不甚明白,又問:為什麼對獄市過於嚴格就不好呢?

  曹參說:世上必有奸佞之小人,對此要採取柔和包容的態度,看來這正是曹參從生理學方面對社會的認識。據說當時曹參回答說:是讓這些奸佞小人成為司法對象呢,還是把他們當做市場管理的對象?二者必取其一。倘若過於大張旗鼓地整治這些牢獄和市場,那些奸佞小人就會為世所不容,必然會起而作亂,成為對國家造成損害的隱患,所以說獄市至關重要。

  曹參的這種思想,並不是後來才學到的。以其氣質來看,在沛縣做獄吏時就已經具有這一思想原型了。在這一點上,他與上司蕭何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差異。

  只是蕭何這個人從年輕時起就擅長處理官場事務,再加上天性為人善良溫和,對沛當地受到他關照的人,更比曹參愛之有加。可以說,曹參乃是一個一邊拼命照學蕭何的思想和做法,一邊不斷努力自學成才的人。

  「我心裡一直把劉公當成朋友。」

  蕭何老早就對曹參這樣講過。與另外一些說著「不要再搭理那傢伙啦」的官吏相比,這無疑是一種積極態度。曹參心裡也抱有跟蕭何一樣的想法。既然握有司法執行權的蕭何和掌管獄舍的獄吏曹參,都把「劉公」當成了朋友,劉邦大搖大擺地出入縣衙大堂,大概也就不必費什麼周折了。

  蕭何的老家也在沛當地,跟劉邦一樣都是豐邑。只是豐下面有好幾個裡,蕭何的老家不是劉邦的中陽裡,但也可以算是跟劉邦出生地相同。因此,蕭何根本不把劉邦當成外人,心裡覺得彼此就像親戚一樣。

  「劉公,有危險啦!」

  蕭何也曾偷偷地向劉邦透露過消息,讓他還是趕緊躲一段時間。從行政上講,縣上面就是郡,沛縣便隸屬于泗水郡。有一次,由泗水郡郡衙轉來一份針對劉邦的緝捕令,當時也是蕭何悄悄向劉邦透底的。

  「哈哈,有這麼回事嗎?」

  劉邦好像事不關己似的輕聲嘟囔了一句,意思是有那麼緊迫嗎?碰上這種場合,如果驚慌失措,聲望就會一落千丈。劉邦當時的態度純屬硬裝出來的,因為他長的就是一副龍顏嘛!

  「還是趕緊躲一下為好。」蕭何說。

  「我不躲!」

  劉邦嘴上在充硬漢,按其本意,當然老早就想趕快抽身、逃之夭夭了。從其後半生的經歷來看,劉邦頗有點像逃亡高手,而絕非對身處險境麻木不仁。蕭何反過來說道:公藏起來,我等就可省卻不少麻煩,就當是為我等著想吧!劉邦這才爽快地答應下來:

  「既然是你求我,那我就為你們躲起來好了。」

  劉邦躲進了老遠的沼澤之間。這時,沛城的許多不良少年都沒有把劉邦放在眼裡,跟隨在身邊的只有自幼時就交好的盧綰。許久以後,劉邦回想起當年的情景,還曾這樣說道:

  「跟隨我的只有綰哪!只有你一個人喲!」

  對於劉邦來說,彷徨在沛的那段時間,似乎是最不堪回首的日子,不過若說當時的罪狀,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是小偷小摸之類的罪名罷了。

  可以說,劉邦就是這麼一個水平的沛城裡的小痞子罷了。當時他主觀上是否就想到要奪取天下呢?連劉邦自己也說不大清楚。

  只是因為常常到沛縣縣衙進進出出,他腦海裡曾不斷地冒出過一個想法:「所謂政治,不就這麼簡單嗎?」

  劉邦所思考的政治,與蕭何和曹參終生以慎重態度堅持探索的並不是同一個題目,而是極其粗淺的東西,只停留在奪取沛地的程度。他根本就不識幾個大字,考慮政治問題從來就不具備蕭何那樣的水準。

  劉邦在縣衙偶爾見過權力最大的縣令的身影。

  縣令絕對不像個大人物,瘦得像一條乾巴小魚,有點秦官吏的樣子,似乎只對法爛熟於心。可是,他平日裡並不執掌實際政務,縣衙的運作全由蕭何、曹參一類的官吏在操持。這就是說,連劉邦也能當縣令。

  「那種水平的人都能當縣令,若是這樣,我也能當。只要使用像蕭何這樣有能力的官吏,不就萬事大吉了嗎?」

  這個問題,即使治理的範圍大到郡也沒什麼不同,再進一步擴大到秦帝國本身,也照樣能成功。劉邦心裡清楚,關鍵是要有識別有真本事的官吏的慧眼,識別出來,還要有給其格外優厚的待遇的胸懷,只要有這兩條就足夠了。

  「一旦亂世出現,只要把縣令一個人的腦袋砍下,他的位置由我坐上,我就可以當上沛公了。其餘的事就讓蕭何他們去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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